赤火公社的规模日益庞大,事务繁杂。
钱焕章以“总务长”的身份,提出了一项新举措:鉴于部分岗位“劳心劳力,损耗巨大”,特设立“营养补贴”,按月向“符合条件”的干部额外发放少量肉食、细粮或蛋奶。
名单由他亲自拟定,标准模糊而灵活。
很快,委员会的中层干部、部分与他亲近的营级以上军官、以及各工坊的负责人,饭盒里偶尔能看到一点油荤,而普通士兵和工人们,依旧是大锅饭管饱,却少见荤腥。
差异,就这样在“合理”的名目下,悄无声息地产生了。
石锁的尖刀营训练最苦,作战最险,伤亡最大。
看着后勤部门那几个油光满面的小干事都能领到“营养补贴”,而自己手下受伤归来的弟兄们依旧只能啃黑馍喝菜汤,这个直性子的年轻指挥使憋了一肚子火,直接闯进了陈烬的办公室。
“社长!这不公平!”石锁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俺们营的弟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杀,倒不如那些坐在屋里摇笔杆子的?哪门子的道理!这什么鸟补贴,俺看就是搞特殊!”
陈烬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向这个浑身还带着尘土气味的年轻爱将。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深沉,仿佛能透过石锁看到其身后更复杂的漩涡。
“锁子,”陈烬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你可知身上长的疖子?”
石锁一愣,没明白什么意思,老实地摇了摇头。
“疖子未熟而挤,脓毒内侵,反害其身。”
陈烬缓缓说道,目光锐利起来,“待其熟透,凸起、发红、灌满了脓,方可一刀划开,连根拔除,彻底清创。”
他走到石锁面前,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眼下,且让它再长一长。你看顾好你的兵,其他的,有我。”
石锁似懂非懂,但他从陈烬冷静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深不见底的谋划。
他选择无条件相信这个带他们走出绝境的领袖,重重地点了点头:“俺懂了!社长,俺听你的!”虽然他心里还是觉得憋屈。
钱焕章得知石锁去找了陈烬,心中先是一紧,但很快发现并无任何后续惩戒或政策变更。他彻底放下心来——社长默许了。
于是,“营养补贴”的范围被他巧妙地从中层向部分高层延伸。
一些重要的元老、技术大匠,也陆续被纳入名单。
钱焕章亲自上门,言辞恳切:“您为公社鞠躬尽瘁,这点心意是应该的,务必收下,保重身体才能更好的为革命做贡献嘛!”
许多人最初推辞,但久而久之,在“这是组织关怀”、“大家都一样”的模糊说辞下,也就半推半就地接受了。特权的腐蚀,如同缓慢的毒药,开始向肌体的更高处渗透。
紧接着,钱焕章又以“革命形势复杂,需警惕内部懈怠与不纯分子”为由,提出成立“内部纠察队”,负责“整顿纪律、清除怠工”。
他在委员会上痛心疾首:“同志们!我们不能因为取得了一些成绩就放松警惕!必须防止骄傲自满,防止资产阶级享乐思想侵蚀我们的队伍!需要一支立场坚定、斗争性强的队伍来扞卫我们的纯洁!”
在他的力荐下,“斗争性强”、“原则性高”的孙洪,顺理成章地担任了纠察队队长。
这支纠察队权力极大,可随时检查任何部门、任何人,美其名曰“反右倾”、“抓懒汉”。
他们很快变得飞扬跋扈,滥用职权。
看谁不顺眼,或是谁私下里对补贴政策稍有微词,便可能被扣上“对社长不满”、“对公社分配有意见”的帽子。
孙洪更是经常亲自带队,闯入办公地点或宿舍,翻箱倒柜,动辄呵斥抓人。
他最喜欢的一句口头禅就是:“我看你就是对社长不满!对公社的分配有意见!跟我走一趟!”
一时间,公社内部人心惶惶,白色恐怖弥漫。敢怒而不敢言者日众,怨气在缓慢积聚。
钱焕章冷眼旁观着孙洪的肆意妄为和日益高涨的民怨。他看到了这种极左行为的危害,但他毫不在意,甚至暗中得意。
“蠢货有蠢货的用法。”他心想,“孙洪这把刀,正好用来清除那些不听话的硬骨头,顺便把这天大的怨气都吸引到他身上去。必要的时候……”
他嘴角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站出来‘整顿纪律’,为民除害。既能清除孙洪这个知道太多的打手,又能收获一波人心,还能顺势把这‘纠察’的权力,真正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至于社长……”他望向陈烬办公室的方向,“您既然默许了疖子生长,想必也不会介意我到时候,替您‘清创’吧?”
这是一石数鸟的毒计。他不仅在用特权腐蚀机体,更在用极端手段制造对立和恐惧,为自己下一步的清洗和集权铺平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