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峪,两山夹峙,一条官道蜿蜒其间,犹如巨蟒腹下的一道浅痕。夕阳的余晖将山峦染成肃穆的金铜色,山风穿过峪口,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肃杀。
赵将(文渊)立于一处隐蔽的山岩之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的地形。几名侦查好手悄无声息地在他身边汇报。
“将军,测算过了,粮车队伍庞大,辎重繁多,每日行进不会超过三十里。据此推算,后日午时前后,其前锋应能抵达此峪口。”
“峪内最窄处仅容三车并行,两侧坡陡林密,正是设伏良地。我已勘定三处最佳投石、滚木位置,五处弓弩埋伏点。若我军八百伏兵于此突然发难,辅以火药猛火,可打其首尾难顾,至少能摧毁其大半粮草。”
赵将微微颔首,手指在粗糙的岩壁上划过,脑海中已然推演了数次伏击的过程。兵力如何配置,时机如何把握,阻击如何展开,撤退路线如何选择……他思维缜密,计算精确,展现出一流将领的军事素养。
“只是……”他沉吟片刻,眉头微蹙,“峪口狭窄,虽利于伏击,却也限制了我军展开。八百人已是极限,再多,反而互相掣肘,难以施展。若要确保一击功成,这点兵力,犹嫌不足,风险仍在。”他的谋划虽妙,却依旧跳不出“以精兵击弱旅”的传统框架,困于兵力不足的现实。
一直安静旁听的陈烬,忽然开口:“文渊的计算无误,布置也极佳。”
赵将转头看向他。
陈烬却话锋一转,指着山下官道旁几处不起眼的缓坡和浅沟:“但是,文渊之谋,着眼仍在峪内那八百伏兵。为何只想着用我们的刀剑去砍,不用这漫山遍野的‘武器’?”
赵将一怔:“社长之意是?”
“你看那里,”陈烬指向远处山脚下几片看似荒废的田地,“若让几位老农,伪装在此‘垦荒’,他们的锄头,不必杀人,只需在粮车经过时,‘不小心’刨松那最关键路段的路基,或算准时机,一锄头敲断那负重最大的车轴,效果如何?”
他又指向更高处一些孩童容易攀爬玩耍的巨石堆:“若让几个半大孩子,在那上面嬉戏,待粮队进入埋伏圈,受我攻击混乱时,他们不用拉弓,只需往下扔石子,惊扰那些本就受惊的驮马,效果又如何?”
赵将瞳孔微缩,脑海中瞬间推演出那副画面:训练有素的伏兵正面猛击,而看似无害的百姓在关键时刻于意想不到之处制造微不足道却足以引发连锁反应的混乱……那将不再是单纯的军事伏击,而是一场弥漫在整个环境中的窒息罗网!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惯有的沉稳被一种深刻的震撼所取代,他下意识地压低声音:“社长之意是……全民……皆兵?”这四个字重若千钧,在他过去的认知里,百姓只是被保护的对象,甚至有时是累赘。
“非也。”陈烬摇头,他的目光越过黑石峪,望向更远处暮色中升起袅袅炊烟的村庄,语气深沉而有力。
“不是全民皆‘兵’。是全民皆‘眼’,为我们看清敌人的动向;是全民皆‘手’,在我们需要时递上一块石头、一根锄柄;是全民皆‘心’,让我们的战士知道为何而战,让入侵者感到步步皆敌,四面楚歌!”
“军事非孤岛,它扎根于民心的沃土!军队是利刃,而百姓,是握刀的手,是挥刀的力量!失了这沃土,再利的刀,也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这番话,如同惊雷,劈开了赵将心中那层职业军官与平民百姓之间的隔膜。
他怔在原地,久久无言,目光再次投向山下那看似平常的官道、山坡、巨石,眼中看到的却已是完全不同的、充满无限可能和杀机的战场。他的谋略,在这一刻,被注入了全新的灵魂。
在一旁的阴影里,卫远默默收起了用来记录地势的炭笔和皮纸。他听着陈烬的话,眼中闪烁着悟的光芒,仿佛又学到了比任何潜伏技巧、山地战术更深刻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赵将,又望向目光深邃的陈烬,将“民心沃土”四个字,牢牢刻在了心里。
陈烬拍了拍赵将的肩膀:“文渊,伏击计划照旧,你是主帅。但如何让这黑石峪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都帮我们,这件事,我来协调。让我们给淳于琼的粮队,准备一份‘丰厚’的欢迎礼。”
夕阳彻底沉入山脊,黑石峪渐渐被暮色笼罩,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正无声地张开遍布利齿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