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山风一日凉过一日,卷起院中老树的金黄落叶,打着旋儿,铺了一地细碎的光斑。丹房内初生气感的悸动,如同投入江奕辰心湖的一颗石子,涟漪缓缓扩散,却并未在外表引起太多波澜。他依旧沉静,大部分时间埋首于医典药理之中,或是于夜深人静时,以那种独特的“内视通络”之法,小心翼翼地引导、积攒着那丝微弱得可怜的真气。
然而,这细微的变化,或许能瞒过外人,却难以完全避开整日与他生活在同一方院落下的两位师姐。尤其是古灵精怪、心思敏锐的洪晓梅。
自从那次药圃旁的“惊喜发现”后,洪晓梅看待江奕辰的目光,就彻底从“需要照顾的傻师弟”变成了“藏着天大秘密的神秘高手”。她不再觉得他沉默无聊,反而觉得他每一个看似平常的动作背后,都可能蕴含着深意。那种感觉,就像偶然发现了一块看似普通的顽石,擦去泥土后,却露出里面温润剔透的美玉一角,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更多。
这一日,天色晴好,阳光暖融融的。陈丽霞去后山采集过冬所需的柴火,黄蓉则在洞府内整理一些古老的药材标本。院子里,只剩下江奕辰和洪晓梅。
江奕辰正坐在老树下,膝上摊开着一卷关于经络辩证的皮纸古籍,眉头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解之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清俊的侧脸和书卷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安静得如同一幅画。
洪晓梅则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双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奕辰看。她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根枯草,心里像有只小猫在挠一样。她有好多的疑问,像泡泡一样不断冒出来:
师弟到底是怎么一下子变聪明的?是不是师尊用了什么仙法?
他为什么能记住那么多那么难懂的药书?脑袋是怎么长的?
那天晚上,他在月光下练的那个动作,好帅啊,是怎么练的?
还有还有,他炼出那么厉害的丹药,是不是有什么秘诀?
这些问题在她心里憋了许久,都快发芽了。她看着江奕辰专注的侧影,那股想要分享秘密、想要靠近、想要了解的好奇心,终于压倒了师尊“不宜声张”的叮嘱所带来的那一点点顾忌。
她像只轻盈的狸猫,蹑手蹑脚地凑到江奕辰身边,挨着他坐下,歪着头,小声开口,打破了周围的宁静:“师弟~”
江奕辰从沉思中回过神,转头看向她,眼神清澈,带着一丝询问:“师姐,有事?”
他的声音平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早已没了之前的沙哑和断续。洪晓梅听着这声音,心里就更痒痒了,忍不住往他身边又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师弟,你跟我说实话嘛,你到底是怎么……怎么好起来的呀?是不是师父给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是你偷偷修炼了什么绝世神功?”
她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求知欲和一点点撒娇的意味,仿佛江奕辰不告诉她,就是天大的罪过。
江奕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充满活力的脸庞,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草木清香(那是经常在药圃打滚沾上的),心中微微一暖。他知道这位二师姐心思单纯,藏不住话,但这份毫无保留的关切和好奇,却让他感到一种难得的轻松和亲近。在师尊面前,他需要保持弟子的恭谨与勤奋;在大师姐面前,他感受到的是温柔的呵护;唯有在洪晓梅这里,他可以稍稍卸下心防,显露出一丝属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无奈和笑意。
他合上书卷,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师姐,哪有什么灵丹妙药,绝世神功。是师尊日夜不辍,以银针药石为我疏导,才让我灵智渐复。”
“真的吗?”洪晓梅显然不太满意这个“官方答案”,撇了撇嘴,“那你怎么能看一遍书就全都记住?我背那些药名歌诀,脑袋都快炸了也记不住几句!”她指着江奕辰膝上的古籍,“这种这么难的,你看得懂?”
江奕辰沉吟了一下,决定透露一点点无关紧要的实情,满足一下师姐的好奇心,也拉近彼此的距离。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轻声道:“或许是……因祸得福吧。以前浑噩时,脑子里空空荡荡,如今清明过来,反而像是一张白纸,看什么东西,都容易印上去。至于看懂……慢慢想,总能想明白一些。”
这个解释半真半假,既说明了过目不忘的特性,又隐去了那诡异封印的存在。
洪晓梅听得似懂非懂,但“因祸得福”、“一张白纸”这种说法,让她觉得很有道理,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哇!这么说,傻子……哦不,昏迷也有昏迷的好处咯?那你现在岂不是学什么都特别快?”
江奕辰微微点头:“比常人稍快一些吧。”
“何止是稍快!”洪晓梅激动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简直是怪物!不对,是天才!”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追问,“那练功呢?我那天晚上看到你……咳咳,”她想起要保密,赶紧压低声音,“你那个动作,好厉害!是不是也学得特别快?”
提到修炼,江奕辰的眼神稍微严肃了一些。他知道这是敏感话题,不能深谈,便含糊道:“修行之道,重在持之以恒,循序渐进。我初入门径,只是按部就班,不敢懈怠。”
洪晓梅见他语气认真,也收敛了嬉笑,但好奇心更盛了。她觉得眼前的师弟就像一个巨大的宝藏,每次挖掘,都能发现新的惊喜。她不再追问具体的秘密,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开始叽叽喳喳地分享起自己修炼时遇到的困惑和趣事,比如怎么也感受不到气感啊,练习身法时老是摔跤啊等等。
江奕辰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描述不清时,会基于自己深厚的医理知识和对身体的精准认知,用最浅显的比喻点拨她一两句。譬如,当洪晓梅抱怨气息总是无法沉入丹田时,他会说:“师姐可试想,气息如同水流,丹田如同水潭。水流若急,则泥沙俱下,潭水难清;若能似溪流潺潺,缓缓注入,则潭水自澄。”
洪晓梅虽然悟性不算顶尖,但胜在心思灵动,往往能从他这些独特的比喻中得到启发,恍然大悟,看向江奕辰的目光更是充满了崇拜。
阳光暖暖地照着,秋风轻柔地吹着。树下,少年温和讲解,少女托腮聆听,不时发出恍然大悟的轻呼或银铃般的笑声。空气中弥漫着药草的清香和一种名为“亲近”的温暖气息。
洪晓梅发现,和这个“变聪明”后的师弟待在一起,时间过得特别快,也特别开心。他懂得那么多,却从不嫌她问题多、脑子笨,总是很有耐心。而她那种毫无心机的热情和依赖,也悄然化解着江奕辰因记忆残缺和身世之谜而带来的那份深藏的疏离与孤独。
一种超越同门之谊、类似兄妹般的亲密情愫,在这秋日的暖阳下,悄然生根发芽。
“师弟,”洪晓梅忽然想起什么,眨着大眼睛,充满期待地说,“等你以后变得更厉害了,一定要带我去山外面看看!我听说外面有好多好玩的地方,有比房子还大的城市,有会发光的花,还有能在天上飞的大船!”
江奕辰看着她充满憧憬的闪亮眼眸,心中微微一动。山外面的世界……对于记忆始于这片山坳的他来说,同样充满了未知与诱惑。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等以后……我们一起去看。”
这个承诺,很轻,却落在了两人的心里。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洪晓梅心满意足地跑开了,继续去鼓捣她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江奕辰看着她活泼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然后,他重新拿起膝上的书卷,目光却比之前更加坚定。
变强的理由,似乎又多了一个。
不仅要解开自身之谜,回报师恩,或许,还要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简单而温暖的亲近。
他抬头,望向远方天际连绵的群山。
山外的世界,他终将要去。
而身边这些需要他守护的人,便是他前行路上,最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