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刚鬣的闭关,并非寻常意义上的枯坐。云栈洞深处,被重新开辟出的密室内,不见奢华,唯有粗糙的岩壁与一座以整块“镇魂玉”粗略打磨而成的蒲团。猪刚鬣庞大的身躯盘坐其上,双目紧闭,周身气息如同潮汐般起伏。
那“清心涤魂丹”的药力远未耗尽,清凉气流依旧在他体内循环往复,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点剔除着经脉壁障上附着的顽固浊气,抚平妖丹上因力量冲突而产生的细微裂痕。起初,这过程依旧伴随着刮骨般的痛苦,但猪刚鬣紧守灵台一点清明,以远超从前的意志力强行忍耐。
他不再去回想那些令他愤怒癫狂的往事,而是将心神沉入对自身力量的掌控之中。天蓬元帅时期修炼的《天罡三十六变》法诀,如同尘封的典籍,被他重新翻开。这门玄门正宗的大神通,与他如今妖身本应格格不入,但奇妙的是,在浊气被涤荡、心神渐趋清明后,那沉寂多年的天罡正气,竟自他妖丹深处,如同星火般重新燃起!
虽然微弱,却坚韧无比。
“吼——!”
低沉的、不再是纯粹野兽般的咆哮从猪刚鬣喉间溢出。他体表那浓密的黑毛,竟开始泛起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水润光泽的银芒!那是天罡真气与他自身水属性妖力开始尝试融合的迹象。他的身形在蒲团上微微膨胀又收缩,骨骼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似乎在适应着这种新的力量平衡。
不再是单纯地以妖力蛮横冲撞,他开始尝试以天罡变化之法,去梳理、驾驭体内那澎湃却曾经混乱的力量。一丝丝精纯的水汽开始在他周身凝聚,隐隐化作天河虚影,虽不及当年统帅水军时的浩瀚,却多了一份历经磨难后的沉凝与内敛。
密室外,林凡负手而立,神识感知着室内气息的变化,微微颔首。猪刚鬣的悟性与根基,确实超出他预期。这番破而后立,若能成功,其实力恐怕会比堕落前更为难缠。
“是个可造之材。”赤尻马猴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林凡身侧,声音带着一丝赞许,“浊气去其七分,天罡复燃,若能以《天罡三十六变》统合妖身之力,未来或可走出一条别样的‘妖仙’之路。只是……前路艰险,心魔仍在。”
林凡点头:“心魔需他自己克服,我们能做的,是给他创造环境和机会。道兄,外面情况如何?”
赤尻马猴金眸中因果线流转,低声道:“佑圣真君那边,暂时没有明显异动,王善接手天河后,似乎主要在整顿军务,并未有大动作。倒是西海龙宫,敖闰老龙王前几日亲自去了一趟南海普陀山,回来后面色阴沉,龙宫内部的排查更加严厉,似乎与佛门闹得有些不愉快。至于佛门,对鹰愁涧的看守有增无减,金翅大鹏鸟每日巡山三次,范围扩大了百里。”
林凡静静听着,脑中飞速分析。西海龙宫与佛门的裂隙,是他乐于见到的。而佛门对鹰愁涧的严防死守,也印证了敖烈的重要性。
“看来,敖烈这边暂时难有作为。我们的注意力,该转向下一处了。”林凡目光幽深,“流沙河。”
“卷帘大将?”赤尻马猴挑眉,“那也是个苦命人,每日受飞剑穿心之苦,据说是因为失手打碎了琉璃盏。”
“失手?”林凡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蟠桃会上,天蓬元帅‘失态’,卷帘大将‘失手’……这巧合,未免太多了些。况且,那琉璃盏,据传乃是玉帝心爱之物,何至于让一个贴身卷帘大将受如此酷刑?这其中,怕是另有隐情。”
他看向赤尻马猴:“道兄,可能推演流沙河近日气运?”
赤尻马猴闭目凝神,指尖因果线颤动,片刻后睁眼,金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流沙河怨气冲天,血光隐现,其核心因果……晦暗不明,似有强大力量遮蔽。但可以确定,那里近期并无佛门大规模活动的迹象,只有一道极其痛苦、混乱且强大的神魂被禁锢在河底。”
“没有佛门大规模活动?”林凡若有所思,“看来,佛门对卷帘的‘安排’,时机还未到,或者,他们暂时无暇顾及?这倒是个机会。”
数日之后,猪刚鬣闭关的密室内,一股强横却不再暴戾的气息猛地扩散开来,将石门都震得微微颤动。密室内,猪刚鬣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四射,虽然依旧是猪首人身,但那股令人不适的腥臊浊气已几乎闻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水汽的沉稳与内敛的凶悍。他周身妖力澎湃,赫然已稳固在太乙金仙初期,甚至隐隐触及中期的门槛,更重要的是,力量运转圆融了许多,少了许多阻碍。
他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恭喜道友,功行大进。”林凡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猪刚鬣推开石门,看到林凡与赤尻马猴,躬身郑重一礼:“全赖道友点拨与灵丹之助!此恩,俺老猪绝不敢忘!”
林凡坦然受礼,笑道:“道友能破而后立,是自身造化。如今感觉如何?”
猪刚鬣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奔腾却驯服的力量,咧嘴一笑,獠牙依旧狰狞,却少了之前的疯狂:“前所未有的好!虽然还是这副鸟样,但脑子清醒多了,力气也使得顺畅了!道友,接下来是不是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他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被压抑太久的斗志重新燃烧起来。
林凡点头:“正是。我与赤尻道友打算前往流沙河一行,会一会那位卷帘大将。道友初愈,可愿同往?”
“流沙河?卷帘那闷葫芦?”猪刚鬣显然也认识卷帘大将,闻言立刻道,“去!必须去!那家伙也是个倒霉蛋,俺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也被人给坑了!这云栈洞俺早待腻了!”
计议已定,三人不再耽搁。猪刚鬣简单交代了山中几个还算机灵的小妖一番,便与林凡、赤尻马猴一同,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福陵山。
为了避开可能的佛门眼线,他们并未高调驾云,而是选择了贴地潜行。林凡以混沌之气遮掩三人气息,赤尻马猴在前引路,规避着沿途可能存在的山神土地监察,猪刚鬣则收敛妖气,默默适应着新的力量状态,同时熟悉林凡传授的一些简单的气息隐匿法门。
夜色下的西牛贺洲,并非一片死寂。荒山野岭之间,时有精怪争斗,妖风阵阵。甚至偶尔能感知到来自灵山方向的、若有若无的梵唱佛音,如同背景般笼罩着这片大地。
这一夜,三人正行至一处名为“黑风岭”的险恶山地。此地山势陡峭,林木漆黑如墨,终年笼罩着一股阴森鬼气,据说有千年尸王在此修炼,等闲妖物不敢靠近。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一片枯死的黑木林时,飞掠在最前方的赤尻马猴猛地停下脚步,金眸锐利地望向左侧一片浓郁的阴影,低喝道:“小心!有东西!”
话音未落,那团阴影骤然蠕动,化作数十道漆黑如墨、散发着浓郁尸臭与怨念的锁链,如同毒蛇般朝着三人激射而来!锁链未至,那冰冷的死气已然扑面,仿佛要将人的神魂都冻结!
“哼!魑魅魍魉,也敢挡路!”猪刚鬣正愁没地方试试手,见状不惊反喜,怒吼一声,甚至未动用九齿钉耙,直接一拳轰出!
这一拳,不再是单纯的蛮力。拳风之中,隐现天河奔流之虚影,水汽凝聚,却又带着一股灼热的战意与涤荡邪祟的天罡正气!
轰!
拳劲与那尸气锁链悍然相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看似凶戾的锁链在与拳劲接触的瞬间,竟如同冰雪遇阳春,发出“嗤嗤”的异响,迅速消融瓦解!残余的拳风更是长驱直入,狠狠轰击在那片阴影之上!
“嗷——!”
阴影中传出一声凄厉非人的惨嚎,一道扭曲的、穿着破烂官袍的僵尸身影被强行逼出,胸口处有一个巨大的、不断被银色光点侵蚀的拳印,它惊骇地看了猪刚鬣一眼,化作一道黑烟,仓皇遁入山林深处,再不敢露面。
猪刚鬣收回拳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惊又喜。他没想到,融合了一丝天罡正气的妖力,对这等阴邪之物的克制效果如此显着!
林凡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天罡正气乃玄门正宗,最克邪魔。道友此番运用,已得其中三昧。”
赤尻马猴也笑道:“看来这黑风岭的尸王,今日是踢到铁板了。”
经此小插曲,猪刚鬣信心更足,三人继续赶路,再无不开眼的妖邪敢来阻拦。
数日后,一条浩瀚无边、浊浪滔天的大河,出现在地平线上。那河水并非清澈,而是呈现一种诡异的暗红之色,仿佛混合了无数鲜血与泥沙,奔流之间,发出雷鸣般的咆哮,卷起千堆如血的浪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与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愤与死寂之意。
河岸两边,是寸草不生的戈壁滩,唯有嶙峋的怪石矗立,如同墓碑。
此地,便是八百里流沙河,鹅毛不起,芦花定沉。而那每日受飞剑穿心之苦的卷帘大将,便被禁锢在这滔滔血河之底。
林凡望着那凶戾的河水,眼神凝重。他能感觉到,这流沙河本身,就像是一座天然的牢狱大阵,而那河底深处传来的痛苦与怨念,比猪刚鬣当初,更甚十倍。
“到了。”林凡轻声道,“接下来,要想办法,与这位卷帘大将,‘好好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