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梦笙骑着她那辆吱呀作响的小黄车,车把上挂了个淡蓝色的小水壶,一路哼着《人间仙境》的调子,慢悠悠蹬到玉皇观山脚下。她一身宽松的亚麻衫,头上随意挽了个髻,看上去跟普通晨练归来的退休大姐没什么两样——如果忽略她水壶里装的是特制灵液,以及她其实是去“浇心魔”的话。
“魏居士,又来照顾您那些‘花’啦?”守在后山口的小道士远远看见她就笑。
“自家孩子嘛,得多费心。”魏梦笙笑眯眯地拍拍车座,心里想的却是:什么花,分明是心头长出来的刺,修仙路上拔不掉又绕不过的玩意儿。
转过山壁拐角,她熟门熟路拨开一层厚实的青藤。藤蔓后面藏了个低矮的溶洞入口,得稍稍弯腰才能进去——她哪里知道这是云微真人专程为她设下的障眼法——非常好用的结界,普通人从这儿经过一百回也发现不了。要不是因为她有仙体魂魄是青儿的话,她决不可能找到这个可以种心魔的地方。
洞里别有天地,石壁上泛着幽蓝微光。魏梦笙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是某种防护阵法,气息隐约熟悉,却超出了她目前的修为所能辨识的范围。她没多琢磨,注意力很快转移到洞中央那片特制土壤上——才一天不见,她种下的心魔种子已经抽条发芽,长成了三株截然不同的幼苗。
我去,太厉害了,如果万物其他的种子也能这样不是发达了。一个种子居然能出三颗苗,真身奇葩。不过仔细一想,还是后怕的。可见人类多么渺小,起心动念间心魔多么强大,一个小小的心魔种子,如果不加以控制,可以侵占宿主成为新的自己——一个魔性的自己。太可怕了。这种觉悟不是人人都有的啊!可悲可叹可怜!
一株红得像淬火的血玉,叶片边缘还泛着金光;一株漆黑如墨,细看竟在微微吸收周围的光线;最奇的是第三株,七彩流转,饱和度之高简直像动画里跳出来的毒蘑菇,红伞伞白杆杆吃了全村躺板板那种。
“可以啊,一个个都挺有个性。”魏梦笙蹲下来,从兜里掏出个小笔记本写道:“心魔一号,火属性,暴躁但生命力旺;心魔二号,暗属性,阴恻恻的不太合群;心魔三号,彩虹色,大概率自恋倾向严重。”
她管这叫“心魔园艺疗法”。硬碰硬打不过,就干脆把它们种出来当盆栽养。观察、记录、互动——等摸透脾气再下手收拾。退休前她在单位搞库房管理的那套,没想到修仙路上也能用上。
“丫头,您这养心魔如养多肉的架势,老夫活了几千年也是头回见呢。”石壁深处传来苍老的声音,是老桂树精通过神识传来的打趣。自从魏梦笙发现它能通过溶洞的石脉跟自己沟通,这一老一少就时常聊上几句,毕竟洞外无处不在的老桂子子孙孙嘛。
“跟您老学的呀,”魏梦笙笑着掏出水壶,“您不总说万物有灵,啥都能聊么?我这就是实践出真知。”
她小心地给三株苗施上特制营养液。这是她按古籍配方自己调的,加了晨露、月华和一点点灵力催化剂。
“你母亲当年也常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老桂树精语气温和,“看来这股劲儿是传给你了。”
魏梦笙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母亲凌青——那位在她十六岁后就只能在一座凡人肉体墓地前“见面”的青鸟仙子——留给她的不止是一魂一魄,还有这种近乎固执的“不同寻常”。
施肥完毕,她盘腿坐在苗前开始每日的“对视修炼”。原理类似她小时候训自己家那只总呲牙的黑灵犬:得让它们知道谁才是拿主意的那个人。
“来来,look in my eyes!”她对着三株小苗念叨,“我可是为你们好,跟我混亏待不了你们,好吃好喝供着——前提是得听话,懂?”
火红色的小苗突然抖了抖,一股灼热气息扑面而来。魏梦笙顿时觉得胸口发闷,一股无名火窜上来,想起的是些陈年旧事——
不是关于前夫。那股火气迅速沉淀成更沉重的东西:她仿佛又闻到了北方冬天烧煤炉的味道,听见嫂嫂在阳台阴阳怪气地对着哥哥抱怨“年轻人该出去闯闯,不该在家...”,看见自己缩在小房间里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啧,又来?”魏梦笙闭眼凝神。识海里疗伤圣地——百花谷翩然现身,灵气流转间洒下清润气息,很快压下了那阵烦躁。
“嘿,还来劲了是吧?小样,你这业务能力不行啊,”她睁开眼,指尖轻轻点了点火苗的叶片,“我经历过的那些,可比你这点热度烫多了。
黑色的小苗见状悄悄释放出一股寒意。魏梦笙顿时觉得一阵孤寂感漫上来——不是离婚后的那种孤单,而是更深层的东西:十六岁失去生母后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父亲很快再婚,继母带着自己的孩子进门。她突然就成了那个多余的、需要看眼色吃饭的人。被驱离有家不能回有床没法睡,只能缩在兄嫂家里,听着隔壁传来的笑声,觉得自己像被全世界给抛弃了。
“哎,这个倒是稍微戳中点儿了,”她叹了口气,但眼神没慌,“但跟你说,我现在可爱死一个人待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