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魏明珍伸手把他捞回腿上,指尖捏了捏男孩冻得发红的耳朵:“坐好,别摔了。这是闽南的早稻茬,开春要翻田了。”车窗外,成片的水田像碎镜子,刚化冻的泥地里,老水牛甩着尾巴踏碎残冰,田埂上的野菊还沾着露水,黄灿灿的,被风一吹就往车厢这边扑。
郑允执把军绿色大衣往魏梦笙肩上拢了拢,自己咬着橘子,橘瓣的甜汁溅在手背上。“过了赣州,山就多起来了。”他指着远处,闽南的矮坡渐渐换成江西的丘陵,青灰色的山包连绵着,像没揉开的面团,坡上的松树还裹着深绿,山坳里偶尔露出几座土坯房,烟囱里飘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烟。
日头爬到头顶时,火车钻进了隧道。 漆黑涌进来的瞬间,小星“哇”了一声,二姐笑着捂住他眼睛:“不怕,穿过去就亮了。”再出来时,眼前突然铺开大片金黄——是早开的油菜花,顺着河谷漫到山脚,田里的农人戴着草帽弯腰薅草,蓝布衫在花海里一点一点移动,像浮着的水鸟。
“湖南地界了。”郑允执从包里摸出地图,手指划过湘江的曲线。果然,没多久就见着一条宽宽的水,浑浊的浪拍着岸边的芦苇,几艘挂着红帆的船慢悠悠漂,帆上的水渍像晕开的墨。小星趴在郑允执腿上数船,数着数着就打了盹,口水沾湿了他裤子的大腿面。
天黑前过了贵州,隧道一个接一个,灯光明灭间,能瞥见山壁上凿出的梯田,一层叠一层,像给山系了绿腰带。偶尔有吊脚楼挂在崖边,木楼的窗里漏出昏黄的光,远远听着火车鸣笛,楼里的狗就汪汪叫起来。二姐剥着花生,说:“快到巴蜀了,闻着味儿没?空气里都带点辣乎乎麻丝丝的。”
魏梦笙往郑允执怀里缩了缩,他下巴抵着她发顶,胡茬有点扎。窗外的夜渐渐浓了,铁轨的哐当声里,远处村镇的灯像撒落的星子,一闪一闪的。小星的呼噜声轻轻的,二姐的花生壳堆了小半袋。她忽然想起鹭岛出发时的朝阳,金黄金黄的,此刻却觉得,这一路的风景,混着身边人的气息,比任何朝阳都暖。
回到樟树城的那天,天空飘着细雨。 郑允执去单位销假那天,晚饭后来时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一条腊肉和几根香肠。“我家亲戚托人从乡下带来的,给你尝尝我们巴蜀的年味。”他把腊肉放进盆里,“领导说让我下周一就正式上班,我帮你们找了个房子。”
房子在老城区,是栋三层的红砖楼,墙面上爬满了常春藤。他们要租的房间在二楼,十几平米,摆着两张铁架床,一张书桌,窗外能看见院子里的石榴树。
“委屈你们了。”郑允执擦着桌子,声音有点不好意思。梦笙却觉得很安心,她摸了摸墙壁,红砖的粗糙感很真实,不像鹭岛的出租屋,总觉得随时会被海风吹透。
郑允执去上班的第一天,梦笙和明珍去逛菜市场。樟树城的方言混着熟悉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卖菜的阿姨用蜀地口音吆喝着“新鲜的豌豆尖”,炸油条的摊子前飘着面香。梦笙买了把豌豆尖,又买了块五花肉,心里盘算着晚上学做个回锅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