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哲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攥紧了他。
阿宁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加固军用平板,调出一段经过重重加密、信号极差、充满刺耳杂音的音频文件。她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和凄厉的警报声首先传来,紧接着是一个男人嘶哑、疲惫、却依旧带着钢铁般意志的声音,正是北方基地指挥官——秦岳!
“……这里是北方基地指挥中心……秦岳……最后一次播报……”
“……防线……全面崩溃……思维瘟疫……二次爆发……无法遏制……”
“……平民伤亡……无法统计……异能小队……确认有十队离开……”
“……创生纪元……畜生……他们引爆了地下的源质菌反应堆……整个基地……完了……”
“……火种……顾凛你们……是最后的希望……”
“……活下去……找到真相……终结这场……”
“……永别了……”
秦岳的声音在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的恐怖爆炸轰鸣中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信号彻底中断的、令人心悸的、漫长的忙音。
滋————————
医疗舱内一片死寂。秦岳最后那句“永别了……火种……”和那声终结的爆炸,如同最沉重的丧钟,狠狠敲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
阿哲呆坐在椅子上,手中的杯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嚎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眼泪汹涌地砸在地板上。苏蔓、陈薇姐、小石头……他们还活着吗?秦指挥……牺牲的战友们……北方基地……家……都没了!
病床上,深度昏迷的顾凛,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下,紧锁的眉头下,眼珠在不安地快速转动,仿佛在意识的最深处,也被那毁灭的轰鸣与沉重的名单所灼伤。
夏昭完好的左手死死攥紧了身下的床单,骨节惨白。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带着血腥气的呜咽,一滴滚烫的泪终于冲破紧闭的眼帘,滑过苍白冰冷的脸颊,没入银灰色的乱发。
阿宁沉重地关闭了平板,舱内只剩下生命监护仪单调的滴答声,如同为逝去的一切敲着最后的节拍。她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塞,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阿哲,振作点!现在不是彻底崩溃的时候!”她走到阿哲身边,用力按住他颤抖的肩膀,“秦指挥的遗言里提到了‘火种’!苏蔓、陈薇、石头!他们很可能还活着!秦指挥说他们是‘最后的希望’,意味着他确认过他们成功撤离了!”
阿哲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真……真的?苏蔓,陈薇姐,石头……”
“可能性极大!”阿宁斩钉截铁,“他们乘坐的是‘方舟号’的逃生舱,坠入了未知海沟。我收到顾凛信标后,第一时间也尝试搜寻过‘方舟号’的加密频道残留信号和逃生舱的定位信标,虽然微弱且时断时续,但指向就在我们前往‘海龙湾’的必经航线上,一片被称为‘魔鬼海沟’的区域附近!汇合点坐标,阿哲,你是不是也收到了?”
阿哲浑身一震!求生的本能和对同伴的担忧瞬间压倒了绝望!他几乎是扑向自己那台一直贴身携带、虽然进水但核心模块似乎还能工作的破烂终端,手指颤抖却异常快速地操作起来。
“对,对!苏蔓姐在最后通讯里给过一个加密的……备用汇合坐标。在‘魔鬼海沟’边缘的……一个叫‘沉锚礁’的天然避风港附近!”阿哲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信号太弱了……之前根本追踪不到,但现在有舰上强大的侦测阵列……”
“立刻把坐标同步到舰桥导航!”阿宁果断下令,“全舰转向!目标‘沉锚礁’!最高航速!医疗组,尽全力稳住顾队和夏昭的状态!我们要去接我们的家人!”
希望的火苗,在绝望的灰烬中微弱地重新燃起。巡逻舰庞大的身躯在海面上划出一道凌厉的白色航迹,引擎发出前所未有的澎湃轰鸣,朝着那片凶险与希望并存的海域疾驰而去!
一天半后,巡逻舰抵达了“魔鬼海沟”边缘。这里海况复杂,暗礁密布,巨大的漩涡时隐时现。在一片相对平静、被嶙峋黑色礁石环抱的小海湾——“沉锚礁”的入口处,阿宁舰上强大的声呐和生命探测仪,终于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带有“断空”小队识别码的金属信号源!
一艘严重变形、外壳布满深凹撞击痕迹和烧灼印记的小型逃生舱,像一块被遗弃的废铁,半沉半浮地卡在两块巨大的礁石之间,随着海浪无助地起伏。舱体一侧的舱门扭曲变形,敞开着,里面漆黑一片。
巡逻舰放下高速冲锋艇,阿宁亲自带着精锐的搜救小队和阿哲,顶着风浪迅速靠近。
当冲锋艇的探照灯光柱打入那敞开的、变形的逃生舱门时,里面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
舱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零件、凝固的血迹和干涸的呕吐物。刺鼻的异味弥漫。
陈薇靠坐在角落,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起皮,身上盖着一条脏污的毯子。她的一条小腿肿胀发黑,伤口感染化脓的恶臭清晰可闻,显然已经非常严重。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布裹着的、小小的金属罐——那是小队仅存的、用于伤口紧急消毒的高浓度酒精燃料,被她像最后的希望一样护着。她的眼镜碎了一片,但眼神在强光射入时,依旧努力地聚焦,带着警惕,直到看清冲进来的人影。
苏蔓守在舱门口,仅存的左臂紧握着一把用逃生舱金属碎片磨成的、刃口带着暗红血污的简陋长矛!她像一头受伤但依旧凶悍的母狮,背对着舱内,面朝大海和礁石,独臂紧绷,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煞气。她的战术背心破烂不堪,露出里面渗血的绷带,高马尾早已散乱,沾满血污和盐渍的头发贴在汗湿的脸颊和脖颈上,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布满血丝,写满了疲惫、伤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守护意志。
当灯光打在她身上,她猛地回头,长矛本能地指向光源,眼神凶狠如野兽,直到她看清了阿宁和阿哲的脸,看清了阿宁身后救援队员制服上的浪花标记。
小石头蜷缩在苏蔓脚边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小小的身体裹在苏蔓那件宽大的、同样脏污不堪的战术外套里。孩子的小脸苍白,嘴唇干裂,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茫然,但在看到阿哲冲进来的瞬间,那双眼睛里猛地爆发出巨大的光亮和委屈!
“阿哲哥哥!”他带着哭腔喊了出来,挣扎着想站起来扑过去,却被虚弱的身体绊倒。
“苏蔓姐!陈薇姐!石头!”阿哲的声音带着哭腔,第一个冲了进去,几乎被舱内的景象击倒。他扑到石头身边,紧紧抱住这个失去双亲、在绝境中幸存下来的孩子,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来了,阿宁姐来了……”
苏蔓在看到队友的那一刻,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断裂。她手中的长矛“哐当”一声掉在金属地板上,整个人晃了晃,仅存的左臂下意识地扶住舱壁才没倒下。她看着他们,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想说点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沙哑破碎的哽咽,大颗大颗的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污迹滚落下来。
十几天的亡命奔逃、独臂死守、失去战友、保护妇孺的巨大压力,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阿宁,你们……”陈薇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但看到救援,她眼中也涌出泪水,紧紧抱着酒精罐的手终于松开了一丝力气。
阿宁强忍着鼻酸,迅速指挥:“快!医疗队!担架!陈薇伤口严重感染,需要立刻清创和抗生素!苏蔓,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石头,孩子抱过来,检查身体脱水情况!”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瞬间稳住了舱内濒临崩溃的情绪。
专业的医疗人员迅速涌入,小心地将几乎虚脱的陈薇抬上担架,处理苏蔓身上的伤口,给石头补充水分和营养剂。
“顾队……和夏昭呢?”苏蔓被搀扶着,急切地看向阿宁,声音嘶哑。
阿宁眼神一黯,沉重地说:“在舰上医疗舱,都活着,但伤得很重。夏昭失去了右臂。顾队透支过度,内伤严重。具体情况,上舰再说。”
没有更多言语。巨大的悲痛和庆幸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很快,苏蔓、陈薇和牵着苏蔓手的石头,被安全转移到了巡逻舰上。
巡逻舰医疗舱此刻显得更加拥挤,却也充满了劫后重逢的复杂情感。
陈薇被安置在急救床上,医疗团队正争分夺秒地处理她腿上可怕的感染。苏蔓坐在一旁,独臂搂着石头,疲惫不堪,眼神却片刻不离被安置在恒温舱内的顾凛和夏昭。
阿哲蹲在夏昭床边,看着他焦黑的断臂和灰败的脸色,眼圈又红了。石头紧紧拿着小木马,大眼睛里噙着泪水,怯生生地看着病床上昏迷的两人,小声问:“昭哥哥和顾队会好起来吗?”
阿宁安排好舰船继续驶向“海龙湾”,再次回到了医疗舱。她看着眼前这伤痕累累、失去了太多、却又奇迹般重新聚在一起的“断空”残部,心中百感交集。她拿出那个加固平板。
“还有件事。”阿宁的声音低沉而肃穆。她再次播放了那段来自北方基地指挥中心最后的、充满爆炸与警报的音频——秦岳嘶哑、疲惫、却带着钢铁意志的临终遗言。
当秦岳说出“防线全面崩溃”、“思维瘟疫二次爆发”、“创生纪元引爆源质菌反应堆”、“整个基地完了”时;
当他最后那句“永别了……”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戛然而止时…
医疗舱内死一般的寂静。
苏蔓仅存的左手死死捂住了嘴,身体剧烈地颤抖,眼泪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落。她想起了石磊堵住缺口时如山的身影,想起了周不忘沉默的守护,吴桐豁达的笑容,沈航的冷静指挥,林梅最后将她儿子推向自己时那哀求的眼神……没了,都没了。
家,彻底灰飞烟灭了。
担架上的陈薇,紧闭着眼睛,泪水从眼角不断滑落,浸湿了鬓角。她想起了石磊憨厚的笑容,周不忘带伤战斗的倔强,吴桐照顾植物时的专注,沈航的严谨,林梅的温柔……
阿哲把脸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耸动。
小石头似乎感受到了巨大的悲伤,紧紧抱住苏蔓的腰,把小脸埋起来,小小的身体也在发抖。
恒温舱内,夏昭的身体在昏迷中微微抽搐了一下,眼角再次渗出泪水。顾凛紧锁的眉头下,眼珠转动得更快了,仿佛在噩梦中徒劳地挣扎。
阿宁关闭了音频,那令人心悸的忙音似乎还在舱内回荡。她看着窗外渐渐接近的、阴霾笼罩下的“海龙湾”海岸线,那里残破的建筑轮廓和零星的灯火,如同废墟中挣扎求生的眼睛。
“北方基地……沦陷了。指挥官秦岳,确认殉职。”阿宁的声音带着沉痛的宣告,“我们,是‘断空’最后的火种,是秦指挥口中‘最后的希望’。”
巡逻舰缓缓驶入“海龙湾”破败但依旧在运作的港口。咸湿冰冷的海风带着铁锈、腐烂物和某种末世特有的浑浊气息灌入船舱。
故土已成焦土,血仇深似海。他们背负着逝者的遗志与生者的伤痛,如同被命运巨浪抛上岸的残骸,踏上了这片同样在末世中挣扎求存的、危机四伏的沿海土地。前路晦暗,荆棘遍布,而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