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殖王庭在星云爆裂的光芒里向内坍缩了。那不是消亡,更像是褪下的蝉蜕。
林一的意识在剧烈的失重感中撕扯、拉伸,仿佛要被塞回一个过分狭小的容器。
他猛地睁眼,视野里没有蠕动的血肉王庭,
没有刺目的星云光芒,只有一片粗糙的、带着浓重腥膻味的深褐色毡顶。
空气冷冽干燥,带着枯草、牲畜粪便和一种极淡的泥土解冻后的腥甜气息,灌满鼻腔。
过于真实的感官冲击,如同钝器砸在残存着终焉轰鸣的灵魂上。
身下是几层厚实的羊毛毡和某种兽皮,还算柔软,
却与埃辛诺斯构想中腐殖王座那种粘稠、搏动的触感天差地别。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没有终焉之臂毁天灭地的力量反馈,
没有烬海沉淀物结晶的冰冷滞涩,只有血肉肢体的僵硬与绵软,
以及一股几乎将他骨头抽空的强烈虚弱感,像是整个内里的火焰被强行抽离,
只余下焦黑的灰烬。他想张口,喉咙里却只有一丝如同干裂皮革摩擦的嘶气声。
“醒了?”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口音奇特,带着滚石摩擦般的喉音。
林一艰难地侧过头,说话的是一个老者,裹在厚重的棕褐色羊毛皮袍里,
袍子上沾染着难以洗去的油渍和草屑,他脸上沟壑纵横,
如同被草原的强风刻凿过,一双眼却像鹰隼,锐利得几乎能洞穿毡帐。
他正用一把骨柄小刀,在一块平滑的石板上不疾不徐地刮着某种黑褐色、带浓烈药味的硬块。
“三个月了,”
老者没等他问,自顾自说着,把刮下的药粉小心拢进一个开裂的陶碗里,
“像死狼一样拖回来,心都快不跳了。‘腐草的恶息’那么浓,我还以为天葬的秃鹰今晚该加餐了。”
“腐草的恶息……”林一捕捉到这个词,心头一凛。
埃辛诺斯的腐殖气息,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被冠以这样的称呼。
他尝试运转斗气,丹田处那曾孕育毁天灭地力量的所在,如今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但在这黑暗深处,并非虚无。一点极其微弱、遥远如深埋火山核心的搏动,
被艰难地感知到——是那颗终焉之种!它并未消失,只是蛰伏、沉寂,
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的内核,连带着整个腐殖王庭的概念都隐没在深邃的意识底层。
那裂壳而出的宇宙星云异象也消散无踪,只剩下一片沉重的死寂和透支后的无底虚乏。
“这里……”他终于挤出干涩的声音。
“荒原,‘灰白鬃毛’部族的冬牧场。”
老者瞥了他一眼,将药碗递过来,
“能坐起来,就把这个喝了。腐草的味道淡了,但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提尔贡河下游那群水里的家伙,可不喜欢这味儿。”
粗糙的药液带着一股灼热的腥苦冲刷着喉管,林一眉头紧锁,硬生生咽了下去。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暖流终于开始在冻僵般的四肢百骸中缓慢弥漫开来,
驱散了一丝深入骨髓的严寒,他撑着沉重的身体坐起。
毡帐不大,中央是熄灭的火塘,残留着牛羊脂的焦糊味。
除了身下的卧榻,角落里堆放着裹好的毛毡、
皮囊和几个看不出用途的木器、石器,简陋而实用。
老者——后来林一知道他叫哈尔查,部族的“老骨头”,
兼职医者与看管仓库——看他喝下药,就不再言语,
兀自又去刮那些药块,神情专注,仿佛每一缕粉末都关乎部族的存亡。
林一闭目,尝试内视,丹田的死寂黑暗沉甸甸地压着心神。
那微弱的终焉搏动宛如幻觉,但每一次极其缓慢的震荡蔓延开时,
都能让整个身体产生一种奇异的共鸣——虚弱依旧,
精神却仿佛被最深沉的墨色琉璃浸润过,感知延伸得更加幽远。
哈尔查刮刀摩擦石板的沙沙声无限放大,每一粒粉尘的剥离都清晰可闻。
毡帐外风吹过牧草梢头的刷刷声、远处牧羊犬低沉的呜咽、
更远处牛羊群杂沓的蹄声、冰雪融水渗入冻土的滴答声……
这些来自草原的繁杂声响汇流成一道模糊却磅礴的生命潮汐,
取代了腐殖王庭中神性碰撞的轰鸣,沉重地拍击着他的意识海岸。
然而这“宁静”并未持续多久,一阵由远及近的沉重奔跑声和,
粗暴的兽吼打破了毡帐的平静,连带着一股寒风被粗暴地掀开厚毡门帘灌了进来。
林一瞬间绷紧,本能地驱使着早已不复存在的终焉之力。
一个矮壮得像颗橡木墩的身影裹挟着风雪撞了进来,
浓烈的汗味、皮革味和生肉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中年汉子,脸膛被寒风刮得紫红,粗硬的胡子上还结着霜粒,
裹身的毛皮袍子硬邦邦,腰间挎着把粗陋的骨刃,
眼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急躁和一种林一曾熟悉的警惕。
他叫巴特尔,哈尔查的儿子。
“老骨头!快!西坡刚下的那窝红角羊羔,最大的那只又被风狼掏了!
肚子破了条口,肠子都差点拖出来;血快流干了!”
巴特尔吼着,一边粗暴地脱着沾满血迹的手套,
眼神却像钩子一样扎向坐起来的林一,毫不掩饰那股强烈的防备,
“这‘腐草人’还活着?真是天神开了个冷玩笑!”他用词尖刻,
“刚那点动静,是他在捣鬼?我过来的时候,总觉得脚底下的草都在枯死!”
哈尔查没抬头,手中的刮刀节奏不变:
“草枯是新雪下的薄冰裂开吸热了。别总把毡房破了归罪给北风。药粉刮好了,带我去。”
他收好药碗起身,又看向林一,
“能站起来,就跟来搭把手。草原上,不干活的人只能喂狼,或者滚去下游当鱼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