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海棠树下的诡影
沈清珩抱着昏睡的妹妹往卧房走时,廊下的银铃突然无风自动,叮铃铃响了三声。他脚步一顿,低头看向怀里的清辞 —— 小姑娘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汗珠,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二哥,妹妹会不会有事?” 三郎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宝蓝色的袍子扫过青石板,带起些微尘。他刚才摸到清辞的额头,烫得像灶上的铁锅,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没事的。” 沈清珩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轻轻拂过妹妹汗湿的鬓角,“清辞向来结实,睡一觉就好了。” 话虽如此,他怀里的手却攥得更紧了,方才清辞掌心传来的暖意还残留在他后心,那股气流涌过的时候,像是有春日融雪淌过经脉,可这孩子怎么会有这般奇异的力量?
卧房里,苏婉卿正用帕子蘸着温水给清辞擦脸,见沈清珩进来,连忙站起身:“怎么样?烧得厉害吗?”
“娘,妹妹是给二哥治病才晕倒的。” 三郎抢着说,小眉头皱成了个疙瘩,“她刚才浑身发烫,会不会是中了那香囊里的毒?”
“胡说什么。” 苏婉卿嗔了他一句,眼底却浮起忧色,“清辞这是累着了。” 她低头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指尖轻轻点了点那串银铃 —— 这还是清辞满月时,一位云游的道长送的,说能安神定惊。当时只当是寻常玩意儿,如今看来,倒像是藏着些门道。
沈清珩将妹妹放在床上,掖被角时不小心碰掉了她袖中滑落的香囊。鹅黄色的缎面落在锦被上,半朵海棠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光。他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香囊,突然觉得一阵刺痛,像是被针尖扎了下,再看时,指腹上竟多了个细小的血珠,和那海棠脉络里的暗红色如出一辙。
“怎么了?” 苏婉卿注意到他的异样。
“没什么。” 沈清珩慌忙将香囊塞进袖中,指尖的刺痛还在蔓延,“娘,我先去正厅了,父亲还在等着。” 他转身往外走,月白的袍角扫过床沿,带起阵微风,吹得帐幔轻轻晃动。
刚走到回廊,就见管家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手里捧着个乌木托盘,上面放着枚眼熟的金步摇 —— 正是方才从墙头掉下来的那枚,钗头镶嵌的红宝石缺了个角,像是被硬物磕碰过。
“二公子,这是在后院墙根下捡到的。” 管家的声音压得很低,“上面沾着些泥土,看着像是刚掉没多久。”
沈清珩捏起那枚步摇,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突然想起萧明珠头上的那支。方才她被家丁架走时,金步摇还歪在发间,怎么会掉在自家后院?难道她刚才根本没走,一直在墙外偷听?
“知道了。” 他将步摇揣进袖中,“这事别让夫人知道。” 管家应声退下后,他望着院墙的方向,那里爬满了牵牛花的藤蔓,叶片上还挂着晨露,看不出来半点有人停留过的痕迹。可袖中的香囊像是块烙铁,烫得他心口发慌 —— 萧明珠说香囊是别人放在她窗台的,这话是真是假?
正厅里,沈砚之正对着那张写着数字的纸条出神。炭笔写的 “三六九,十二” 歪歪扭扭的,墨迹边缘有些发灰,像是被水浸过。他指尖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
“父亲。” 沈清珩躬身行礼,月白的袍角在青砖地上折出整齐的褶痕。
沈砚之抬眼看向他,目光沉沉的:“清珩,你确定萧明珠不认识醉海棠?”
“确定。” 沈清珩的声音很肯定,“三年前在粮仓,她给我摘过海棠果,说那是她家院子里种的,花瓣是浅粉色的,和这香囊里的深紫色完全不同。”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她性子单纯,连绣花都时常扎到手,断不会用血染线这种阴毒法子。”
“可这针法……” 沈砚之拿起那枚香囊(方才沈清珩进来前,谢景行留下的),指尖拂过海棠花瓣,“谢公子说和萧府那个老妈子一样,那老妈子又是怎么死的?”
“听说是急症。” 沈清珩的喉结动了动,“但上个月我去萧府送过文书,还见过她在廊下绣东西,当时看着好好的。”
父子俩正说着,突然见谢景行的随从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举着个油纸包:“老爷,二公子,这是谢公子让小人送来的,他说城西那边不对劲,让您千万别派人过去。”
沈砚之解开油纸包,里面是半块芝麻糖,上面沾着些泥土,还有片干枯的醉海棠花瓣。最奇怪的是,糖块里嵌着张极小的字条,是谢景行的笔迹:“海棠树下有埋伏,萧侍郎要引蛇出洞。”
“果然是圈套。” 沈砚之将字条捏在手里,指节泛白,“他想借着账册引我们去城西,好趁机对清辞下手?”
“父亲,谢哥哥会不会有危险?” 三郎不知何时跑了进来,听到 “埋伏” 二字,小脸都白了。
“放心,景行做事有分寸。” 沈砚之沉声道,“他让随从回来报信,自己肯定有脱身之法。” 话虽如此,他还是对管家道,“去,让护卫队从后门悄悄跟过去,别惊动了对方,见机行事。”
沈清珩看着那片醉海棠花瓣,突然想起袖中滑落的那片 —— 方才从他袖中掉出来的,正是这种深紫色的花瓣。当时只当是不小心沾到的,如今想来,怕是早就被人下了手脚。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腹的伤口又开始刺痛,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卧房里,沈清辞还在昏睡。苏婉卿坐在床边纳鞋底,银针穿过布面的声音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女儿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片浅影,像是停着只小憩的蝶。
突然,帐幔无风自动,挂在床头的银铃发出阵急促的响声。苏婉卿抬头,只见那串银铃正剧烈晃动,铃身流转着淡淡的金光,和清辞方才救沈清珩时一模一样。更奇怪的是,锦被上的香囊不知何时滚到了地上,半朵海棠的阴影投在墙上,竟像是变成了朵完整的花,花瓣上还沾着些暗红色的斑点,像是溅上的血。
“邪门玩意儿。” 苏婉卿皱眉捡起香囊,刚要扔进痰盂,却见缎面内侧绣着行极小的字,要对着光才能看清:“三更,废园。”
她心里咯噔一下,这废园说的是城外那座荒了多年的苏家园子,据说里面埋着前朝的宝藏,平日里少有人去。谁会在香囊里绣这种字?难道送香囊的人真正的目的,是想引他们去废园?
此时的城西,谢景行正蹲在棵老海棠树下假装系鞋带,眼角的余光却瞥着斜对面的茶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手指在茶杯边缘划来划去,眼神却时不时往这边瞟 —— 那是萧侍郎的贴身护卫,姓刘,听说一手飞刀出神入化。
方才他刚走到海棠林,就觉得不对劲。这片林子平日里人来人往,今日却连个砍柴的都没有,地上的落叶铺得厚厚的,却有几处明显是新踩出来的脚印,朝着林子深处延伸。更可疑的是,空气中除了海棠花香,还飘着淡淡的松烟味 —— 那是镖师常用的迷药,混在香烛里不易察觉。
他不动声色地退到路边,刚把字条塞进芝麻糖纸里递给随从,就见那灰衫男人下楼了。此刻对方正背着手站在茶馆门口,嘴里哼着小调,脚却在原地没动,显然是在监视他。
谢景行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长衫上的尘土,转身往林子深处走。既然对方设了局,总得进去看看才甘心。他袖中藏着枚银针,是从清辞那讨来的 —— 这孩子说银器能试毒,果然是个机灵鬼。
海棠林深处比外面暗了许多,老树枝桠交错,像张巨大的网罩在头顶。风一吹过,叶子哗哗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谢景行的手按在腰间的玉佩上,那是块暖玉,遇毒会变颜色。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前面突然出现个土坑,新翻的泥土里埋着个黑布包裹,露在外面的边角绣着半朵海棠,和香囊上的如出一辙。
他刚要上前,突然听到头顶有响动,抬头一看,只见根粗壮的树枝正往下坠,带着呼啸的风声。谢景行纵身往后跃开,树枝砸在地上发出闷响,溅起的泥土里混着些碎木屑 —— 这根本不是自然断裂,切口处还留着斧凿的痕迹。
“谢公子好身手。” 灰衫男人从树后走出来,手里把玩着把飞刀,刀刃在斑驳的光影里闪着寒光,“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了。”
谢景行站直身子,掸了掸衣袖:“刘护卫这待客之道,未免太不讲究了。”
“讲究?” 灰衫男人冷笑一声,“谢公子私闯萧府密室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讲究二字?”
谢景行心头一凛 —— 他们果然知道自己去过萧府。上个月他为了查账册,趁夜潜入萧府,在密室里看到过半本账册,上面记着些可疑的商户名字,当时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看来刘护卫是误会了。” 谢景行不动声色地往侧边挪了半步,那里有棵歪脖子树,若是动手,能当个掩护,“我今日只是来看看风景。”
“风景?” 灰衫男人突然甩出飞刀,直取谢景行面门,“这海棠林下的风景,谢公子怕是无福消受了!”
刀锋带着腥气袭来,谢景行侧身避开,飞刀擦着他的耳畔钉在树干上,震落几片海棠花瓣。他反手抽出腰间的折扇,骨片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 这扇子里藏着机关,边缘淬了麻药。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处。灰衫男人的飞刀又快又准,招招往要害处招呼;谢景行的身法却更灵活,折扇开合间总能避开锋芒,偶尔反击,也只是点到即止。林间的海棠花被打得簌簌落下,鹅黄色的、深紫色的花瓣混在一起,铺了满地,像是泼翻了的染料。
激斗间,谢景行突然注意到灰衫男人的袖口沾着些暗红色的线绒,和香囊上的血色绣线一模一样。他心头一动,故意卖了个破绽,待对方的飞刀刺来,猛地矮身,折扇顺着对方的手腕滑过,只听 “哎哟” 一声,飞刀掉在地上,灰衫男人捂着胳膊后退几步,袖口渗出片深色的水渍 —— 那是扇子里的麻药起了作用。
“你……” 灰衫男人又惊又怒,刚要从怀里掏什么,突然脸色一白,软软地倒了下去。
谢景行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他捡起地上的黑布包裹,解开一看,里面竟是几块石头,裹着张纸条:“想找账册?去废园。” 字迹潦草,和香囊夹层里的数字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将纸条收好,刚要处理掉昏迷的灰衫男人,突然听到林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还夹杂着熟悉的银铃声。谢景行心里咯噔一下 —— 清辞怎么会来?
沈府卧房里,沈清辞的睫毛突然颤了颤。她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片无边无际的海棠林,半朵半朵的海棠挂在枝头,脉络里流淌着暗红色的汁液,像极了血。有个穿鹅黄色裙子的姑娘在林子里跑,手里攥着半块碎玉,后面跟着个披黑袍的人,手里的刀闪着寒光。
“别跑了……” 清辞想喊,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她看着那姑娘被黑袍人追上,碎玉掉在地上,摔成了更小的碎片,其中一块溅到她的银铃上,瞬间化作道金光……
“清辞?清辞你醒了?” 苏婉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关切。
清辞猛地睁开眼,窗外的日头已经升到了半空,金灿灿的光刺得她眯起了眼。她动了动手指,腕间的银铃发出微弱的响声,身上的滚烫感退了些,但头还是昏沉沉的,像是灌满了铅。
“娘……” 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谢哥哥回来了吗?”
“还没呢。” 苏婉卿扶她坐起来,递过杯温水,“怎么一醒就问谢公子?”
清辞捧着水杯,指尖触到冰凉的瓷壁,突然想起梦里的场景,心里头突突直跳:“娘,城西…… 城西有危险……” 她记得梦里那片海棠林,和萧明珠说的城西海棠树一模一样,还有那个黑袍人,刀上的寒光像极了二哥咳出来的血。
“胡说什么,谢公子本事大着呢。” 苏婉卿揉了揉她的发顶,却见女儿突然掀开被子要下床,小小的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我要去找谢哥哥!” 清辞的声音带着哭腔,银铃在腕间叮铃乱响,“他会出事的!” 梦里的黑袍人明明要对那姑娘下手,可为什么她心里却想着谢哥哥?
“不许去!” 苏婉卿按住她,“你病还没好,听话!”
“娘!” 清辞急得直跺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片海棠林里有坏人,他们要杀谢哥哥!” 她突然抓住母亲的手,掌心的温度又开始升高,“娘,你让我去好不好?我能救他的……”
苏婉卿看着女儿认真的眼神,心里突然一颤。这孩子从不说谎,而且她掌心的暖意竟比刚才更甚,透过布料渗过来,像是握着个小暖炉。她犹豫了片刻,刚要说话,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夹杂着三郎的叫喊。
“娘!不好了!谢哥哥的随从回来了,说谢哥哥被人绑架了!” 三郎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小脸蛋涨得通红,“他们说要拿账册去换,不然就……”
“胡说八道什么!” 苏婉卿厉声打断他,心里却像被巨石压住了。
清辞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母亲怀里,小脸煞白:“我说了…… 他会出事的……” 银铃在她腕间轻轻晃,发出呜咽般的响声,像是在印证她的话。
正厅里,沈砚之捏着那封绑架信,指节泛白。信纸是粗糙的草纸,上面用炭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想救谢景行,三更带账册来废园,不许报官,否则撕票。” 落款处画着半朵海棠,和香囊上的分毫不差。
“父亲,这肯定是萧侍郎的圈套!” 沈清珩站在一旁,月白的袍角微微颤抖,“废园地势偏僻,易守难攻,他们就是想引我们自投罗网!”
“我知道是圈套。” 沈砚之的声音沉得像要滴出水来,“可景行在他们手里……” 他抬头看向窗外,日头已经西斜,距离三更只剩下几个时辰,“清珩,你觉得萧侍郎真的会杀谢景行吗?”
“不好说。” 沈清珩的眉头紧锁,“谢公子知道的太多了,留着始终是个祸患。但他们要账册,说明还想利用我们……” 他突然想起袖中的香囊,那上面绣着的 “三更,废园” 和绑架信上的时间地点完全一致,送香囊的人到底是谁?
“爹,我去!” 三郎突然喊道,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我认识废园的路,小时候跟着猎户去过!”
“胡闹!” 沈砚之瞪了他一眼,“那是什么地方,能让你去冒险?”
“可我们不能不管谢哥哥啊!” 三郎急得快哭了,“清辞还在屋里等着他呢……”
沈清珩的心突然一揪。他想起清辞晕过去前担忧的眼神,想起那孩子掌心的暖意,突然做了个决定:“父亲,我去。”
“你?” 沈砚之看向他,“你身子……”
“我没事。” 沈清珩挺直脊背,月白的长衫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萧侍郎要的是账册,我去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