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电视机屏幕上巨大数字时钟跳过“23:59”,开始最后六十秒倒计时时,我们四人都停下了动作,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定那跳动的红色数字。
晚会现场山呼海啸的倒数声透过电视喇叭传来,与窗外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的鞭炮轰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心潮澎湃的声浪洪流,让人激动不已。
“十!”
“九!”
“八!”
林飞和林敏兴奋地跟着电视里的声音大声喊起来。
夕悦也握紧拳了小拳头,眼睛亮得惊人,脸颊因为激动而红扑扑的。
“七!”
“六!”
“五!”
我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夕悦。
电视屏幕变换的光在她白皙的脸上流淌,映照了她眼中纯粹的、对新年的无限憧憬。
窗外,第一束烟花尖啸着窜上墨蓝色的夜空,“嘭”地一声巨响,炸开成漫天绚烂流泻的金色垂柳,瞬间点亮了整个窗户,也照亮了她眼中璀璨的倒影。
“四!”
“三!”
“二!”
就在那震耳欲聋的“一!”字即将冲口而出的瞬间,就在新年钟声“当——”地敲响、窗外无数烟花同时轰然绽放、将整个天地映照得如同白昼的辉煌刹那——
我猛地伸出手,在漫天震响的爆竹声和绚烂夺目的光芒中,紧紧握住了夕悦放在膝盖上的、微微有些冰凉的手。
她浑身一颤,倏然转头看向我,眼中充满了猝不及防的惊讶,随即被窗外涌入的、不断变幻的七彩光芒所淹没。
“夕悦!”我凑近她耳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声音穿透了震耳欲聋的爆竹轰鸣。
“元旦快乐!”
她似乎听清了,又似乎只看到了我的口型。
那惊讶迅速融化,化作一种更柔软、更明亮的东西,在她清澈的眼眸深处漾开,如同投入石子的春水。
她没有挣脱我的手,反而手指微动,带着一丝试探的、小心翼翼的力道,轻轻地、轻轻地回握住了我的手。
掌心相贴的地方,冰凉迅速被滚烫取代。
那温度从指尖一路蔓延,直抵心脏最深处,将最后一丝前世的阴冷彻底灼烧殆尽。
窗外,是1997年元旦沸腾的夜空,是无数象征着崭新开始的、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和肆意泼洒的光与色。
窗内,是紧握的手,是发小满足的喟叹和妹妹兴奋的尖叫,是桌上残留的饺子香,是红白机未关的音乐还在轻轻回响。
人间烟火,鼎沸喧嚣。
这一次,我握住的,再不会放手。
……
1997年元旦的清晨,寒气像无数根细密的针,穿透了棉衣,直往骨头缝里钻。
h市的冬天,从来都是这么霸道。昨晚跨年闹腾的劲儿还没彻底散干净,我和林飞、夕悦、林敏几个人在“飞越网吧”里守岁到后半夜,这会儿整个城市还没完全醒透,街上零星几个裹着严严实实的身影,踩在冻得硬邦邦的积雪上,发出单调的“嘎吱”声。
网吧里暖气开得足,弥漫着一股子熬夜特有的味道——昨晚的饺子香味儿、香烟壳子、还有几十台老式大头电脑主机嗡嗡散发的热烘烘的电子味儿。
夕悦趴在前台的桌子上,眼皮还在打架。
昨晚她笑的最欢,这会儿代价就来了。
林飞拿着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靠门口那排机子的显示器,眼神有点飘,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知道,他肯定又琢磨着他那个在麻将桌上越陷越深的老娘了。
“越哥!”林飞把抹布扔水桶里,溅起一点水花。
“你说我妈她……还能不能…… ”话没说完,叹了口气,那声音沉得像块石头。
我刚想开口宽慰他两句,玻璃门猛地一震!
“哐当!”一声巨大的爆响炸碎了清晨的寂静!
整扇厚实的玻璃门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又是狠狠一下撞击,中间那块玻璃哗啦一声彻底粉碎寒冷的空气和呛人的雪沫子裹着一伙人凶神恶煞的身影,直闯了进来!
“林飞!林飞你个瘪犊子给老子滚出来!”为首的是个光头,脑袋在网吧惨白的日光灯下泛着油光,脸上横肉虬结,一道疤从眉骨斜拉到下巴,穿着一件鼓鼓囊囊的军绿大衣,敞着怀,露出里头脏兮兮的毛衣。
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同样面相不善的汉子,个个手里都拎着家伙,铁棍、扳手,还有一个手里攥着半截砸门剩下的破椅子腿。网吧里几个刚来上网小年轻吓得一缩脖子,大气不敢出。
夕悦“啊!”地惊叫一声,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
林飞的眼睛瞬间就红了,血丝密布,几乎是吼出来的:“赵老四!我艹你祖宗!你想干啥?!”
林敏也从后面小厨房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淘米的盆,看到门口的景象,吓得盆“哐当”掉在地上,米粒撒了一地。
那疤脸光头,赵老四,狞笑着往前跨了一步,厚实的翻毛皮鞋踩在满地的碎玻璃渣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他完全无视了林飞的怒吼,那双三角眼像毒蛇一样扫过网吧,最后钉在我脸上,显然把我当成了能做主的人。
“谁是王越?你是老板?”他的声音粗糙得像砂纸磨木头。
我往前迎了一步,把身体微微挡在林飞前面,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的甚至有些过分。
“我是,大清早的,砸我的门,什么事?”
寒气顺着破开的门洞往里面灌,吹得我后脖颈冰凉。
“事儿?”赵老四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他身后那几个混混也跟着哄笑起来,声音刺耳。
“林飞他妈,刘彩凤,欠我们‘鸿运’十二万块!白纸黑字,按了手印的债!钱呢?今天要是见不到票子……”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三角眼里闪着凶光,手里的铁棍轻轻掂量着,“要么,我们就在你这‘高端’网吧里好好‘玩玩’,看谁还敢来上网;要么……”
他目光转向旁边胸膛剧烈起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的林飞,露出一个极其残忍的笑容:“卸他林飞一条腿抵债!够不够?”
“赵老四!我艹你妈!”林飞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豹子,猛地就要往前扑。
他抄起身边一把金属腿的凳子,手臂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夕悦和林敏同时尖叫“哥!别!”
我动作更快,一把死死拽住林飞的胳膊,力气大的让他冲势顿住,身体晃了一下。
“大飞,别冲动!”我低喝一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林飞被我拽着,手臂肌肉绷得像铁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瞪着赵老四,像要喷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