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的黑暗像浸了水的棉絮,死死裹住凌曜的四肢,连呼吸都带着凉意。耳边那首扭曲的咏叹调早已消散,只剩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还有粗重的喘息,带着铁锈般的味道。
他猛地睁开眼,刺眼的暖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自己还站在二楼的猩红地毯上,金碧辉煌的壁灯嵌在墙壁里,暖黄的光裹着细碎的尘埃,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在地毯上微微晃,像根快要折断的芦苇。
“叶燃?”凌曜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悄悄摸向口袋里的美工刀(那是他仅有的“武器”),目光扫过走廊两端。空无一人,刚才与“疯狗”鲍勃的冲突,像场荒诞的幻觉——可手背上那道细长的血痕还在渗血,是之前躲避子弹时被飞溅的木屑划的,空气中也残留着淡淡的硝烟味,提醒着他刚才的凶险。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那张1970年的泛黄乐谱躺在掌心,纸边已经发脆,上面的音符有些模糊。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个突兀的降记号时,一阵刺痛顺着指尖窜进脑海——不是乐谱,是用音乐密码写的遗书!落款是“艾拉”,正是那位传闻中因爱自杀的首席女高音。
遗书中的信息像电流般涌入:她不是自杀,而是自愿留在歌剧院,成为梅茜夫人“永恒演出”的一部分。而所有真相的钥匙,藏在舞台正下方的机械室里——那里不仅是梅茜夫人力量的源泉,更是这座循环歌剧院的“锚点”。
“嗒、嗒、嗒”,一阵急促又轻微的脚步声突然从走廊尽头传来,像有人踮着脚在跑。凌曜瞬间绷紧身体,侧身躲进旁边天鹅绒帷幕的阴影里,帷幕的绒毛蹭得他脸颊发痒,心脏却快要跳到嗓子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踉跄的身影撞进视线——是叶燃!他的左臂死死贴在身侧,黑色戏服被划开一道大口子,暗红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渗,滴在地毯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角还沾着灰尘,可眼神依旧像鹰隼般锐利,快速扫过走廊,显然在找他。
“这里!”凌曜压低声音唤了一声。
叶燃立刻循声看来,看到凌曜完好无损的瞬间,他紧绷的肩膀明显松了半分,快步跑过来,后背靠住墙壁喘气:“没事吧?那疯狗突然跟疯了一样,举着枪就扫……”
“我没事。”凌曜的目光落在他渗血的左臂上,“伤口得处理。”
“小伤。”叶燃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手,指尖蹭到伤口,疼得皱了下眉,却很快恢复如常,目光落在凌曜掌心的乐谱上,“有发现?”
凌曜快速把遗书的信息低声说完,最后加重语气:“机械室是关键。艾拉说,那里的东西能停下这个循环的剧场。”
“锚点?”叶燃皱眉,伸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意思是砸了那玩意儿,我们就能出去了?”
“大概率是。但梅茜夫人肯定守着那里。”凌曜的目光扫过走廊尽头的座钟,时针快要指向幕间休息的时刻,“下一次幕间休息是唯一的机会,观众和Npc都会暂时‘失焦’。但鲍勃……”
“那家伙交给我。”叶燃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点血性的张扬,虽然左臂还在渗血,可眼神里的斗志更盛,“他不是喜欢追着人打吗?我引他去西侧旧道具仓库,那地方堆满了架子和废弃戏服,够他绕半小时的。你趁机去机械室。”
凌曜立刻摇头:“不行!你受伤了,他有枪!”
“放心,美术生。”叶燃用没受伤的手拍了拍凌曜的肩膀,指腹还沾着点未干的血,却拍得很稳,“论跑酷和躲猫猫,我以前在废弃工厂练过,比这复杂的地方都能绕。我们分工明确,你负责破解机械室的秘密,那比跟疯狗硬碰硬重要得多。”
他的眼神坚定又可靠,没有半分犹豫。凌曜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两秒,重重地点了下头。无需再多说,一种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是绝境里,彼此交付后背的信任。
“当——当——当——”
古老的座钟发出沉闷的响声,幕间休息正式开始。观众席传来桌椅挪动的轻响,悠扬的间奏乐曲从楼下飘来,整个歌剧院的“节奏”暂时放缓。
行动!
叶燃像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帷幕后窜出,故意踹向走廊边的黄铜花瓶——那花瓶足有半人高,“哐当”一声砸在地板上,瓷片飞溅,巨大的碎裂声像道惊雷,在悠扬的乐曲里炸开。
“鲍勃!你这只没脑子的疯狗!来抓我啊!”他一边朝着西侧走廊狂奔,一边大喊,声音里带着故意的挑衅,脚步却快得像风,还不忘时不时踹倒路边的装饰架,制造混乱。
几乎是瞬间,远处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找死!”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响着,飞速朝着叶燃的方向追去。
凌曜的心脏猛地揪紧,指尖攥得发白,却没有半秒犹豫。他转身朝着相反方向跑,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剧院结构图——通往舞台下方的狭窄楼梯,在东侧走廊的尽头。
楼梯间阴暗潮湿,墙壁上渗着水珠,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灰尘混合的味道,脚下的台阶松动,踩上去发出“吱呀”的轻响。他屏住呼吸,快速往下跑,终于在楼梯尽头看到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机械室的门。
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黄铜锁,锁身锈得发绿,钥匙孔被灰尘堵了大半。凌曜立刻想起艾拉遗书中的提示:“钥匙藏于掌声之中”。他的目光扫过门板两侧,最终落在旁边的老旧电气盒上——盒子上挂着一个手摇式警报器,手柄已经生锈,是以前用来呼叫舞台工人的。
掌声……呼叫……
凌曜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演出结束时,观众们整齐的掌声节奏。他猛地抓住警报器的手柄,掌心冒汗,却精准地摇了三下,停顿半秒,再快速摇两下——和记忆中的掌声节奏分毫不差!
“咔哒。”
一声轻响,黄铜锁的锁芯弹开了。
凌曜压下心中的激动,用力推开铁门。门后并非想象中布满齿轮、机油味刺鼻的机房,而是一个异常洁净的圆形空间,墙壁上插着数十根白色蜡烛,火焰安静地跳动,映得整个房间泛着暖黄的光。
房间中央有个小小的石制祭坛,上面没有神像,只有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音乐盒。音乐盒正缓缓转动,透明的齿轮咬合着,发出空灵又悲伤的旋律——正是那首贯穿始终的咏叹调。
这就是梅茜夫人的力量源泉?凌曜屏住呼吸,脚步放轻,一步步朝着音乐盒靠近。
指尖还差半寸就能碰到音乐盒冰凉的表面,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像冰珠滚过玻璃,又轻又冷,直接贴在凌曜的耳廓上:
“多么无礼的客人啊……擅自闯入一位女士的内心,还想夺走她最后的慰藉。”
凌曜全身的血液瞬间冻住!他猛地想回头,脖子却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梅茜夫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黑色的长裙拖在地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她依旧是那副完美得不像活人的模样,金色的卷发垂在肩头,可那双曾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盛满了化不开的幽暗与悲伤,死死黏在水晶音乐盒上,仿佛那是她的全世界。
“你想知道艾拉的故事?想知道我为何困在这永恒的夜晚?”她轻声说着,脚步轻得像羽毛,缓缓向凌曜走来,苍白的手微微抬起,指尖尖锐,泛着冷光,“不如……亲自体验一下。成为这乐章的一部分,你就会懂了。”
凌曜想后退,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全身的骨头像被冻住,连呼吸都变得沉重。梅茜夫人的手离他的心脏越来越近,那股冰冷的气息几乎要穿透他的戏服,钻进皮肤里。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是爆炸的声音,紧接着是叶燃愤怒的吼声,可那声音像隔着厚厚的棉花,遥远又模糊。
凌曜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不断放大的、梅茜夫人那双绝望又疯狂的眼睛,和耳边那首越来越悲伤、越来越扭曲的咏叹调。
他知道,自己撞进了最危险的陷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