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迷宫的地面像被揉皱的锡纸，每一步踩下去都伴随着细碎的裂痕蔓延声。叶燃背着昏迷的凌曜，后背早已被对方灼热的呼吸烘得发烫，可指尖触到的手臂却冰得像块浸在寒潭里的玉。身后的空间崩裂声追得很紧，脆生生的玻璃破碎音混着城市倾塌的闷响，像一把钝锯在来回拉扯着空气，每一次震动都让他背上的人颤得更厉害。
“坚持住，凌曜！马上就到安全的地方了！”
叶燃的声音裹着粗气，尾音里的颤抖连自己都没察觉。他瞥见右侧一扇歪斜的玻璃门，门楣上“风尚成衣”的招牌只剩半块，便踉跄着冲了进去。店内的冷气早已消散，只剩满室灰尘，正中央那面一人高的试衣镜裂得像张蛛网，叶燃刚踏进门，镜中就映出上百个破碎的影子——每一块镜片里都有他仓皇的侧脸，和背上凌曜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他把凌曜小心放在角落的布艺沙发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件瓷器。刚直起身，就见凌曜的眉头拧成了死结，睫毛在眼下投出两片颤抖的阴影，嘴唇翕动着，吐出的呓语破碎又痛苦：“不……不是我……放开他们……”他忽然挥动手臂，指尖在空中胡乱抓挠，像是要驱散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指甲缝里还嵌着之前战斗时沾上的血污，看着格外刺目。
叶燃立刻蹲下身，双手攥住他冰凉的手。凌曜的掌心汗湿，指节冰凉，叶燃用自己的掌心紧紧裹着，试图把体温渡过去：“凌曜！醒醒！那是假的，是幻象！”
话音刚落，凌曜猛地睁开了眼。
那双平日里总像盛着寒潭月色的眸子，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他没有看叶燃，视线死死钉在叶燃身后的碎镜上，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血……好多血……叶燃……你身上……”
叶燃心头一凛，猛地回头。镜中的自己穿着沾了灰的外套，领口蹭到了凌曜的体温，干干净净，哪里有半分血迹？他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凌曜的幻象，是只有他能看见的、源于心底最深恐惧的倒影。
“没有血，凌曜，看着我！”叶燃不等他再说下去，伸手轻轻扣住他的脸颊，指腹贴着他冰凉的皮肤，强迫他的目光从镜子转向自己，“看着我的眼睛！我是真的，我没事！”
凌曜的目光在虚空中晃了晃，才艰难地聚焦在叶燃脸上。他眼尾泛红，恐惧像退潮的海水般稍稍褪去，可更深的痛苦却涌了上来，像藤蔓缠住了他的喉咙。他突然用力抓住叶燃的手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我看到了……美术馆……那天……我没能……”
话语碎得像风中的纸屑，后半句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可叶燃却从那几个字里，读出了几乎要将凌曜吞噬的愧疚——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连半分都未曾对人言说的阴影。
就在这时，店内所有的碎镜突然同时亮起幽幽的绿光。光线穿过灰尘，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一个与凌曜声音一模一样，却裹着冰碴般恶意的低语，突然在整个空间里回荡开来：
“没能救下他们，对吗？你本该可以的。你的观察力不是用来找借口，而是用来承担责任的。”
叶燃猛地抬头，看见镜中的凌曜影像正在扭曲。原本清晰的轮廓慢慢拉长，五官变得模糊，最后成了一个披着凌曜外皮的鬼影，嘴角咧开一个嘲讽的弧度，继续用那把熟悉的声音低语：“你活着，就是一种错误。你的存在，只会把灾难带给你身边的人。看看叶燃，他很快也会因为你……”
“闭嘴！”
叶燃暴喝一声，右手攥成拳，带着风声砸向那面喋喋不休的碎镜。“哗啦”一声脆响，镜片应声碎裂，可那低语却没有消失，反而从四面八方更多的镜子碎片里钻了出来，像无数只小虫子，钻进耳朵里，往脑子里钻。
凌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蜷缩起膝盖，将脸埋进臂弯，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那些低语精准地戳中了他最脆弱的地方，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结痂的伤口。叶燃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的青筋在跳，呼吸越来越急促，精神防线正在一寸寸崩塌。
不能再让他被这些鬼话缠下去。
叶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去管那些嗡嗡作响的镜子碎片，而是转过身，伸出手臂，用力将蜷缩的凌曜整个搂进了怀里。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带着刚奔跑后的热意，像一道坚实的屏障，隔绝了那些冰冷的低语。他甚至能感觉到凌曜后背的骨头硌着自己的掌心，单薄得让人心疼。
“听着，凌曜！”叶燃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盖过了所有杂音，“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只知道，在‘这里’，在‘现在’，你救了我无数次！没有你，我叶燃早就死在第一个副本里了！”
他收紧手臂，把人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把自己的力量也一并传递过去：“你不是灾星，你是我最强的搭档，是我唯一敢把后背交出去的人！”
“给我醒过来！我们的路还长着，别被这种鬼东西打败！”
这些话像洪钟，在凌曜耳边炸开。叶燃的声音里带着他独有的热烈与坚定，震得那些缠绕在心头的阴霾片片碎裂。凌曜剧烈的颤抖慢慢平息下来，呼吸也渐渐平稳，眼中的混乱像退去的潮水，慢慢露出一丝清明。他迟疑了片刻，缓缓抬起手，轻轻环住了叶燃的腰，指尖攥着他的衣角，虽然无力，却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回应。
“叶……燃……”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刚从噩梦中挣脱的沙哑，却让叶燃的心瞬间松了半截。可就在凌曜的眼神即将完全清明的刹那，整个服装店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地板裂开蛛网般的缝隙，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镜子碎片突然像是活了过来，不再发出低语，而是化作一道道银色的水流，如同水银般争先恐后地涌向房间中央。
它们在半空中盘旋、汇聚，渐渐凝成一个不断扭曲、膨胀的人形轮廓。那轮廓没有固定的面孔，边缘模糊得像打了马赛克，可叶燃和凌曜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它在“看”着他们。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幻象都要纯粹的恶意，像寒冬里的冰水，瞬间漫过了整个房间。那恶意带着实质般的重量，死死锁定了刚刚精神稍有松懈的两人，让叶燃的后颈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镜中的心魔，似乎被他方才的介入彻底激怒了。它不再满足于用低语摧毁凌曜的意志，而是要凝聚出更恐怖的形态，将他们两人，一同拖进最深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