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终究还是到来了,只是穿过厚重云层和未散硝烟的光线显得有气无力,吝啬地洒在黄昏街的废墟上。
阿波尼亚疗养院内,昨夜些许的爆炸声和隐约的骚动让许多人未能安眠,但生存的本能依旧驱使着新一天的开始。
厨房里,负责为大家准备早餐的老厨娘玛莎,像往常一样,在天蒙蒙亮时就拖着疲惫的身子起床。
她打着哈欠,熟练地用木桶从院子的水井里打上清澈的井水,倒入那个巨大的、边缘有些磕碰的旧锅里。
“愿火焰赐予我们温暖和食物……”她低声念叨着疗养院非正式的祷词,将淘洗好的、带着些许霉味的陈米倒入锅中,点燃了灶火。
井水在锅中慢慢升温,米粒在其中翻滚,一切都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
她丝毫没有察觉到,那看似清澈的水中,已然混入了无色无味、却蕴含着致命恶意的崩坏能药剂。
粥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唤醒了饥肠辘辘的居民们。
孩子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迫不及待地围坐到简陋的长桌旁;生病的咳嗽着,被搀扶着坐下;疲惫的劳工们沉默地拿起自己的碗勺。
千劫独自靠坐在院子角落的断墙边,那标志性的暗红面具遮挡了他所有的表情。
以他那非人的身体素质,正常情况下根本不需要进食或饮水,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瘦弱的孩子们排队领取食物,没有上前争夺这份对他人而言珍贵的生存资源。
莫伊尔领到了一碗还算稠密、甚至能看到少许菜叶和肉末的米粥,小心翼翼地端着,屁颠屁颠地跑到千劫身边坐下。
“劫哥……”少年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好奇地问,“话说我看你好久都没吃过东西了……你们外面来的人都这么厉害的吗?不吃东西也能活?”
千劫的目光扫过少年因营养不良而略显消瘦的脸庞,面具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吃你的饭。”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这两天不太平,外面动静不对。吃饱了,下午给你加练。”
“不是吧?!”莫伊尔顿时苦着脸,“昨天不是刚练过吗?我的胳膊现在还酸着呢!”
千劫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远方隐约传来爆炸声的方向。
他那远超常人的感知,已经捕捉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震动和能量波动。
没有人察觉到早餐的异常,所有人都以为这将是平常而又幸福的一天。
粥带着米粒本身的淡香和井水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人们狼吞虎咽地吃着,享受着这短暂而珍贵的饱腹时刻。
然而,无形的侵蚀,已然随着食物进入了他们的身体。
早餐过后,疗养院渐渐恢复了日常的节奏。身体还算健壮的人们开始各司其职:几个会木工的男人在修理破损的家具;几个妇女在缝补衣物;一些年轻力壮的青年准备外出寻找可用的物资。
而那些手脚残疾、患有重病或年事已高的居民,则聚集在阳光稍好的地方,开始了一天的休息。孩子们则像往常一样,等待着阿波尼亚院长的课程。
但渐渐地,一些微妙的变化开始悄然发生。
“咳……咳咳咳……”原本就患有肺病的老约翰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由苍白迅速转为不正常的青紫色。
他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内部扼住他的喉咙。
“约翰爷爷?您怎么了?”旁边正在缝补衣服的玛丽大婶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关切地凑上前。
老约翰已经无法回答。
在玛丽惊恐的目光中,她清楚地看到老人脖颈处的皮肤下,淡紫色的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心脏位置向上蔓延,如同某种活物在血管中游走。
他的身体开始不自然地抽搐,原本松弛的皮肤迅速变得灰绿、干瘪,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水分。
“上帝啊……约翰!你怎么了?!”玛丽大婶吓得后退两步,声音颤抖。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处也出现了异常。
正在收拾早餐碗筷的年轻女孩丽莎,动作突然僵住。
她茫然地抬起自己的双手,仿佛第一次见到它们一样。手中的陶碗“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四溅。
“丽莎?”旁边的同伴疑惑地唤了她一声。
丽莎缓缓转过头,她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眼神空洞无物。
一丝暗红色的血迹从她的嘴角渗出。
“妈妈……我头好晕……”一个小女孩扯着身旁妇人的衣角,声音虚弱,小脸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恐慌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迅速在疗养院内荡开涟漪。
“他怎么了?坚持住!”
“喂!醒醒!别吓我!”
“看他的皮肤……他的皮肤在变颜色!”
不适、晕眩、恶心、短暂的意识丧失、局部身体的僵硬或变色……各种奇怪的症状在短短几分钟内接二连三地出现。原本井然有序的疗养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是粥!是今天的粥有问题吗?!”有人惊恐地喊道,指向厨房的方向。
玛莎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摆手:“没有啊!我就是用井水煮的米,和以前一样啊!老天作证!”
接下来的三十秒,成为了疗养院的噩梦。
超过一半吃过早餐的人接二连三地倒下。他们的身体在地面上扭曲、抽搐,发出非人的呻吟。
更诡异的是他们的皮肤——那些暴露在外的手腕、脖颈处,正慢慢透出淡紫色的光芒,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下爬动,清晰地勾勒出血管的可怖形状。
“咔哒……咔哒……”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此起彼伏。那些倒下的人开始僵硬地抬起头,颈椎发出如同树枝被折断的脆响。
他们的眼白已经被猩红完全覆盖,像两汪凝固的鲜血,嘴角咧开一个极不自然的弧度,涎水混合着血丝从下巴滴落,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暗红色的水洼。
当这些变异者的目光扫过那些尚有意识的活人时,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带着潮湿的腥气。
“后退!所有人都后退!”千劫早已站起身,将莫伊尔护在身后,声音冷冽如冰。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但警告来得太晚了。
一个名叫李哲的年轻男子——他原本是疗养院里最能干的劳力之一——突然四肢着地,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人体构造的姿势爬向最近的一个孩子。
他的膝盖和手肘在地面上拖出四道深深的血痕,指甲在地板上抠出五道痕迹,深到能看见里面的木头纤维。
“不要!李哲!那是小汤姆啊!”有人尖叫着。
但变异后的李哲已经听不到任何人类的语言。他猩红的眼睛里只有对血肉的渴望。
下一秒,撕咬声响起。
那声音像钝刀割肉,混杂着骨头被嚼碎的脆响,“咔嚓,咔嚓”。
被咬住的小汤姆的尖叫只持续了一秒就戛然而止,变成了模糊的、令人心碎的呜咽。鲜血顺着李哲的嘴角往下淌,滴在散落在地的、之前盛放着米粥的金属盆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这恐怖的一幕如同打开了地狱的大门。
像这样的事情开始普遍地发生在疗养院的每一处角落。
昔日的朋友、亲人,此刻都变成了嗜血的怪物,疯狂地扑向还保持清醒的人们。惨叫声、哭喊声、咆哮声和撕咬声交织在一起,将这片曾经的避风港变成了人间炼狱。
阿波尼亚院长闻声从教室里快步走出,看到这恐怖的景象,她当场僵在原地,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痛苦。
“大家……请保持冷静……”她试图说些什么,但声音在这片混乱中显得如此微弱。
就在阿波尼亚开口的瞬间,一个已经完全变异的、大约十三岁的女孩——那是她亲自教导过的学生莉莉——咆哮着向她飞奔过来!女孩的脸上还残留着昨日的天真,但此刻却只剩下狰狞与疯狂。
阿波尼亚本能地曲臂格挡,闭上了眼睛,准备承受那致命的撕咬。
但预期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一道暗红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掠过!
“砰!!”
千劫的拳头后发先至,精准地轰击在变异女孩的胸口。
巨大的力量瞬间爆发,那具幼小的身体如同被引爆的炸弹般,当场化为漫天血雾和碎渣!只有几片残破的衣物和飞溅的血液证明她曾经存在过。
“千劫!”阿波尼亚睁开眼睛,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声音颤抖。
千劫没有回头,他那戴着面具的脸庞扫视着四周越来越多的变异者,声音如同来自深渊的寒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带上能跑的人!离开这里!!!现在!!”
他的怒吼声在混乱的疗养院中回荡,但很快就被远处新一轮的、更加剧烈的爆炸声所覆盖——那是逐火之蛾的战术导弹轰炸大型崩坏兽引起的冲击波,连大地都为之震颤。
而像疗养院这样的惨剧,此刻正在黄昏街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上演。崩坏的瘟疫,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全面爆发。
………………
逐火之蛾临时指挥中心
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又被无形的压力碾碎。
空气中弥漫着高密度设备散热带来的焦糊味、浓得化不开的咖啡因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绝望的冰冷。
巨大的环形主屏幕上,原本代表崩坏能异常点的红色标记,此刻已不再是稀疏的警示,而是汇聚成一片汹涌的、仿佛要滴出血来的猩红海洋。
普罗米修斯那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女声,如同敲响末日丧钟的冰锤,一下下凿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全域能量异常点侦测……数据流异常……初步模型修正……】
【能量异常点确认……修正……36,507处……】
冰冷的报数让嘈杂的指挥中心为之一静。
【数据持续更新……修正……58,549处……】
有人开始低声咒骂,手中的数据板被捏得嘎吱作响。
【修正……75,840处……】
恐慌如同病毒般在空气中蔓延,技术员敲击键盘的手指开始颤抖。
【修正……112,584处……】
每一次“修正”,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理防线上。
最终,那声音停顿了半秒,仿佛连人工智能都在处理这难以置信的灾难性数据,随后,宣判降临:
【扫描完成。现已确认能量异常点:254,870处。基于生物信号衰减模式与能量特征分析,估算转化个体数量……】
【低级丧尸(类死尸)数量:约……58,000,000。】
【死士(保有战斗技巧个体)数量:约……12,580,000。】
【崩坏兽(各阶位)实体化数量:约……5,800,000。】
全息投影地图上,代表敌意的猩红数字疯狂跳动、定格,那几乎挤满整个屏幕的、令人窒息的数字,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战术评估更新:基于敌我数量对比(约 762:1)与战场环境恶化程度,先前‘肃清与控制’任务行动模型被判定为完全错误,成功概率已降至0.000017%。】
普罗米修斯的声音依旧平稳,却说着最残忍的话:【逻辑结论:继续执行任务等同于自我毁灭。最高优先级建议:立即启动全域撤退程序,保留有生力量。重复,建议……撤退。】
“他妈的……这群疯子!!” 一个年轻的通讯官猛地摘下耳机,狠狠砸在控制台上,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变调,“他们……他们是把整座黄昏街……不,是把这片区域所有的人……一次性全部变成了怪物!!!这是 genocide(种族灭绝)!!”
“五千八百万……加上一千多万的死士和崩坏兽……” 一位负责后勤支援的女指挥官脸色惨白,身体微微晃动,几乎要站立不住,“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的兵力连它们的零头都够不上!”
“怎么办?!” 一个暴躁的、来自欧洲支部的准将猛地一拍桌子,红着眼睛吼道,“申请崩坏能裂变弹!立刻!马上!申请最高当量的那种!必须把这个该死的城市从地图上彻底抹去!在它们彻底扩散之前!!” 他是维克多准将,以作风强硬乃至冷酷着称。
“你疯了!维克多!” 之前那位女指挥官,亚洲支部的凌薇少将,厉声反驳,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
“那里面不是冷冰冰的数字!情报显示,至少还有两千多万平民被困在避难所里!他们还活着!更何况……就算不顾及平民,我们两个支部几乎所有的精锐战力都投进去了!你要把他们和自己的城市一起化为灰烬吗?!”
“那你说怎么办?!等着这些怪物海把我们的人淹没,然后冲出来席卷整个世界吗?!”
维克多准将额头上青筋暴起,“是两千多万平民的命重要,还是整个文明世界的安危重要?!这个责任,你我来负吗?!”
“都闭嘴!”
如同雷霆炸响,一直如同铁塔般矗立在中央指挥台前的莱茵哈特少将终于出声。他的声音并不算特别响亮,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深沉的疲惫,瞬间压过了所有的争吵。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扫过维克多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又掠过凌薇苍白而倔强的面庞,最后看向指挥中心里每一张写满恐慌、迷茫或无措的脸。
他的身影在背后那一片猩红灾难数据的映衬下,显得异常孤独,却又如同定海神针。
“任务,是必须完成的。” 莱茵哈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是砸在地面上,“无论付出何等代价。这不是一句口号,而是我们穿上这身军装时,就必须背负的宿命。”
他抬手指向主屏幕一侧刚刚刷新出来的、带着最高优先级加密标识的信息。
“就在三十秒前,我收到了凯文首席的直接命令。”
他顿了顿,确保每个人都听清了那个名字,“特战部,‘那些家伙’……全体出动。”
这个消息带来了一瞬间的寂静,仿佛一丝微弱的希望。
但莱茵哈特随后的话,将这丝希望彻底碾碎,化为了更沉重的决然。
“但是,不要心存任何幻想。无论是申请战略级武器进行净化,还是向后撤退一步……所带来的后果,都远远超出了我们任何人能够承受的底线!”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刺穿每个人的灵魂,“核平这里,意味着我们亲手屠戮了数千万可能存活的人民,放弃了我们所有陷入其中的兄弟,并且向全世界宣告,逐火之蛾在面对崩坏时,唯一的手段就是毁灭!而后退?后退一步,就是将这片燃烧的地狱彻底引爆,让这数千万……不,是数亿的怪物浪潮,冲向那些毫无防备的城市!届时,我们就是文明的罪人!”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随即,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那最终的命令,声音如同钢铁交鸣,在死寂的指挥中心内回荡:
“因此,我以‘烈日’行动总指挥官的身份,发布最后一条作战指令——”
他深吸一口气,咆哮声响彻整个空间:
「全体!不准后退一步!无论你面前是丧尸、是死士、是崩坏兽,甚至是神明本身!你的枪,你的剑,你的身体,就是最后的防线!阵地,就是你们的坟墓!直至最后一兵一卒!」
「此令,即时生效!凡违令者,无论军阶,皆以叛徒论处,格杀勿论!」
咆哮声落下,指挥中心里落针可闻。只有设备运行的嗡鸣和屏幕上传来的零星爆炸声。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莱茵哈特缓缓地、极其稳定地走到了他那位于指挥台正中央的椅子前,坐了下来。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将所有的重担都扛在了自己一人肩上。
他无视了周围的一切,不紧不慢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金属雪茄盒,取出一支粗大的哈瓦那雪茄,熟练地剪开,点燃。
橘红色的火苗在昏暗中亮起,映照着他刚毅而布满皱纹的脸庞。
一缕灰白色的、带着浓郁香气的烟雾袅袅升起,在这弥漫着绝望和铁锈味的空气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震撼人心。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那一片猩红的地狱图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
“我就坐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你们可以看着我,看着你们的指挥官。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吐出一口烟圈,烟雾背后,他的眼神锐利如初。
“那就是胜利。除此之外,别无他途。如果最终证明我们失败了,那么,我会在这里,等着崩坏兽冲进来,把我撕成碎片。我与诸位,与前线所有将士,共存亡。”
这一刻,指挥中心内所有的嘈杂、恐慌和争论都消失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由绝望转化而来的冰冷意志,开始在所有军官和技术员眼中凝聚。
他们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岗位,通讯频道里传来的不再是恐惧的呼喊,而是简洁、冷静的战况汇报和指令传达。
就在这时,莱茵哈特放在指挥服内衬口袋里的私人终端,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取出,指尖划过屏幕。
一个清脆、活泼,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却又仿佛带着神奇魔力的少女声音,如同冲破乌云的阳光,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哎呀呀,真是位悲壮又迷人的大叔呢~”
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狡黠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过,放心好了~? 可爱的妖精小姐和她的伙伴们,可绝不会让愿意坚守到最后的英雄,受到被怪物撕碎这样难看的待遇哦~?”
莱茵哈特拿着雪茄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那紧绷的、如同花岗岩般的嘴角,在缭绕的烟雾后,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微小的、复杂的弧度。
那其中有苦涩,有决然,也有一丝……真正的希望。
他关闭了私人终端,将剩下的半截雪茄重新叼回嘴里,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猩红的屏幕,眼神已然如同淬火的寒铁。
决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