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疏星,像钉在黑绒布上的碎钻,冰冷,遥远。雨后街道弥漫着泥土和湿沥青的气息,清冷入肺。
朴振荣电话里那丝振奋,像投入深井的石子,听不见回响。S.m.的黑材料,巡演升级,《Vogue》封面……这些喧嚣的筹码被一一摆上台面,是为了稳住阵脚,也是为了向暗处的对手示警——我仍有余力。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刚才在那间没有窗户的询问室里,交出去的那个金属盒子,意味着什么。那是刺向敌人的匕首,也是悬在自己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脚步不自觉地走向宿舍方向,却又在临近时拐入了一条更暗的巷子。身体深处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不是来自肌肉,而是源于灵魂被反复撕扯后的空洞。
巷口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白炽灯光从玻璃门里溢出来,在这片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推门进去,铃铛作响。
店员趴在柜台上打盹,被惊醒,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又漠然地低下头继续玩手机。
我在货架间慢慢走着,指尖掠过冰冷的包装。最终停在冷藏柜前,里面整齐码放着各种品牌的烧酒。随手拿了一瓶最普通的真露,走到收银台。
付钱,接过那个绿色的玻璃瓶,瓶身凝结着冰凉的水汽。
走出便利店,在门口的路沿上坐下。拧开瓶盖,辛辣的气息混着凉意扑面而来。没有杯子,就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口。
液体冰凉,顺着喉咙滑下,一路灼烧到胃里。并不好受,但那瞬间的刺激,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底那片空洞的嗡鸣。
夜风吹过,带着未干的雨气。
我就这样坐在路边,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那瓶廉价的烧酒。路灯将我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很孤单。
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又好像闪过了无数碎片。父亲冰冷的脸,李秀满斟茶的侧影,杨恩硕谄媚的笑, Jennie 绝望的眼神,检察官审视的目光……还有那个消失在集装箱阴影里的、戴着兜帽的身影。
所有的一切,都像这瓶烧酒一样,辛辣,苦涩,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沉沦的诱惑。
一瓶很快见了底。
胃里火烧火燎,头也开始发沉。但那种麻木的、飘忽的感觉,却让人上瘾。
我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走到旁边的自动贩卖机,又买了一瓶。
重新坐回路沿,继续喝。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远处的霓虹灯晕染开一片片迷离的光斑。
好像有人在我身边坐下了。
我没有转头,也能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带着一点甜味的香水,混合着夜风的凉。
是 Jennie。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街对面模糊的灯火。她也没问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喝酒。
我们就这样并排坐着,像两个迷失在深夜的游魂。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开口了。
她才轻轻地说,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散:
“以前练习到崩溃的时候,我也喜欢这样……偷偷跑出来,坐在路边喝酒。”
我又灌了一口,辛辣感刺激着麻木的舌根。
“然后呢?”我的声音因为酒精而有些沙哑。
“然后……”她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自嘲,“然后被室长抓到,骂个半死,第二天肿着眼睛继续练习。”
沉默再次降临。
“有时候我在想,”她看着自己并拢的膝盖,声音很低,“如果当初没有出道,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没有如果。”我打断她,将空了的酒瓶放在脚边,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走下去。”
她转过头,看向我。路灯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她的眼睛在酒精和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
“那你呢?”她问,“Yuna,你后悔过吗?走上……这条路。”
后悔?
我看着远处那片模糊的光晕,扯了扯嘴角。酒精让某些一直紧绷的弦松弛了下来。
“我没有选择。”我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从出生在那个家庭开始,从被冠以那个姓氏开始,从我决定不再仅仅做一个听话的傀儡开始……我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Jennie 没有再问。她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里面没有了白天的愤怒和嘲弄,也没有了阳台上的疲惫和认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哀的了然。
她拿起我脚边那个空酒瓶,和自己的并排放在一起。
“走吧,”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向我伸出手,“回去了。”
她的手在夜风中有些凉。
我看着那只手,看了几秒,然后,抬起自己因为酒精而有些无力发沉的手,放了上去。
她用力,将我从路沿上拉了起来。
两人都有些脚步踉跄,互相搀扶着,像两个醉鬼,摇摇晃晃地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谁都没有再说话。
只有夜风穿过空旷的街道,发出呜呜的声响。
快到宿舍楼下时,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Yuna,别输。”
我一怔。
酒精让大脑反应迟钝,一时间无法理解这三个字里包含的复杂意味。
是鼓励?是警告?还是……某种她自己也不确定的期望?
她没有解释,松开我的手,率先走进了楼道。
我站在原地,夜风吹散了身上最后一点酒意,带来一阵寒意。
别输。
我看着楼道里声控灯亮起又熄灭。
然后,也迈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