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千嶂涧的范围,那股沉甸甸的死寂与压抑感才逐渐散去。重新呼吸到山野间清冷的空气,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方朝阳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坳,布下简单的警戒符箓,对黄虎道:“我们需要在此调息一番。此次收获巨大,但也耗神甚巨,尤其是你,硬抗了那么多污秽攻击。”
黄虎一屁股坐在地上,浑不在意地咧嘴:“俺没事,皮实着呢!倒是朝阳哥你,脸色还白着。”他虽然粗枝大叶,但对关心的人却心思细腻。
方朝阳心中一暖,盘膝坐下,将“地公灵壤令”和“地公遗珠”置于身前。两件法器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光芒,与千嶂涧内的邪异景象判若云泥。他运转太平清领书心法,引导着其中蕴含的磅礴生机与大地真意滋养自身受损的经脉和耗损的精神。金色的本命雷纹在丹田缓缓旋转,似乎也在这股生机的浸润下变得更加凝实。
黄虎也闭目调息,体内蛊神本源如同沉睡的巨兽,缓缓吞吐着气血,修复着与血肉触手对抗时留下的一些暗伤和污秽侵蚀。他周身泛起淡淡的青铜光泽,气息沉凝如山。
数个周天后,方朝阳率先睁开眼,眸中神光内敛,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气息反而更显深邃。他看向仍在调息的黄虎,没有打扰,而是拿起那枚“地公遗珠”,灵觉沉入其中。
刹那间,他仿佛跨越了时空。
他“看”到了烽烟四起,饿殍遍野;看到了头裹黄巾的士卒眼神中的狂热与迷茫;看到了张宝在军帐中,面对不断传来的败报和瘟疫横行的消息时,那紧锁的眉头和日益绝望的眼神;看到了他最初试图用“大地生机符法”救治染病的军民,却杯水车薪;看到了他在穷途末路中,偶然得到或创造那“人丹邪法”时的挣扎与最终的沉沦;也看到了最后时刻,他将一部分尚未被完全污染的“地公灵壤令”本源与追随者们的集体悲愿封印,形成外层结界,而自身则带着大部分力量堕入更深层的邪术,试图凝聚力量以求翻盘或复仇……
一幕幕历史的碎片,承载着理想、热血、绝望、背叛与疯狂,如同潮水般涌入方朝阳的脑海。这不是冷冰冰的文字记载,而是亲历者灵魂碎片中承载的、最真实的情感冲击。
方朝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坚持着,以自身道心去承受、去理解这份沉重。
方朝阳的内心独白:
“原来如此…‘大地’不仅是滋养,在绝境中也意味着‘埋葬’与‘吞噬’。‘生机’的背面,竟是如此酷烈的‘死亡’与‘牺牲’…张宝将军,你走的这条路,何其惨烈,何其偏激!但若易地而处,在那种山穷水尽、信仰崩塌的时刻,我又能否把持得住本心,不堕入魔道?”
“不,我不能!我必须时刻警醒!力量是工具,道心才是根本。太平道‘致太平’的宏愿,绝不能以牺牲无辜、亵渎生命为代价来实现。这份传承,这份历史的教训,我接下了。我会用你曾经试图守护‘生机’的符法,去真正地救死扶伤;用你钻研对抗‘瘟疫’的禳解之术,去净化世间的污秽。这,或许才是对你们这些先行者,最好的告慰。”
当他从历史的回溯中脱离时,眼神更加坚定,对“地公”二字的理解,也超越了简单的权柄,多了几分对生命与代价的敬畏。
这时,黄虎也调息完毕,猛地睁开眼,精光四射,显然收获也不小。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发出噼啪的响声,乐呵呵地说:“舒坦!感觉力气又涨了几分!朝阳哥,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回往生斋吗?”
方朝阳将地公遗珠和灵壤令郑重收起,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西南方向:“不,我们直接去西南。”
“西南?”黄虎眨巴着眼睛,“去找那啥‘龙涎凤血芝’?”
“嗯。”方朝阳点头,取出那封匿名信和描绘着奇异灵芝的图样,“此物能重塑道基,对我至关重要。而且…西南苗疆,是你的根,也是蛊神本源牵扯最深的地方。于公于私,我们都必须去这一趟。”
他顿了顿,看向黄虎,语气认真:“黄虎,这次去西南,可能会直面你族中的长老,甚至…你体内蛊神本源的真正源头。你准备好了吗?”
黄虎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虬髯也仿佛耷拉下来一点。他沉默了片刻,瓮声瓮气地说:“有啥准备不准备的…那帮老家伙,为了所谓的‘力量’,连祖宗传下来的正道都不要了,把好好的蛊神搞成那副鬼样子。俺既然出来了,就没想过要跟他们客气!”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就是…想到要跟从小认识的人动手,心里有点不得劲。”
方朝阳理解地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温声道:“我明白。但有些事情,逃避不了。我们此去,并非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拨乱反正,为了让你族人的传承回归正途,也是为了解决你体内的隐患。这不是背叛,而是更高层次的守护。”
黄虎抬起头,看着方朝阳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心中的那点迷茫和郁结瞬间消散了大半,他重重点头:“嗯!朝阳哥,俺听你的!你说咋干就咋干!俺这条命是你救的,俺信你!”
方朝阳笑了笑,心中暖流涌动。这个看似憨直的伙伴,给予他的信任是如此毫无保留,这让他肩上的责任更重,也让他前行的脚步更加有力。
“好兄弟。”方朝阳轻声道,“那我们这就出发。路上,我正好可以跟你讲讲我从‘地公遗珠’里看到的一些关于瘟疫防治和生机滋养的法门,或许对你们苗疆应对一些毒瘴蛊毒也有借鉴之处。你也可以教我一些辨识西南特有草药和地形的方法。”
“这个俺在行!”黄虎一听来了精神,胸脯拍得砰砰响,“别看俺读书不行,山里啥草能吃,啥草有毒,啥地方容易迷路,俺门儿清!”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的沉重气氛一扫而空。收拾好行装,辨明方向,便朝着西南,踏上了新的征程。
山风掠过,吹动方朝阳的衣袂和黄虎乱糟糟的头发。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蜿蜒的山路上。
方朝阳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千嶂涧的方向。那里,历史的悲歌已然沉寂,但薪火,已在新的传人手中点燃。
前路或许依旧迷雾重重,强敌环伺,“蚀”组织的阴影,“大天劫”的逼近,西南未知的挑战……但此刻,他身边有可以托付生死的伙伴,心中有更加明晰的道途,手中有传承自先辈的力量与教训。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前方,坚定而深邃。
“致太平……”他在心中默念,“这条路,我会一直走下去。”
(西南苗疆篇,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