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往生堂,已是午后。
堂内熟悉的香火气息稍稍驱散了从黑风坳带回来的阴冷粘腻感,但两人身上的狼狈和空气中若有若无残留的秽气,还是让这方小天地蒙上了一层阴影。
赵司机几乎是连滚爬爬地下了车,将许诺的五千块酬金塞给方朝阳,又千恩万谢了一番,这才心有余悸地驾车逃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黄虎一进门就把那个装满“家伙”的沉重登山包扔在墙角,发出一声闷响,他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大口喘着粗气。他身上的迷彩服破破烂烂,露出的皮肤上布满焦黑的痕迹和细微的腐蚀伤口,暗金色的纹路已经褪去,但脸色却透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眼神时而清明,时而闪过一丝暴戾。
方朝阳的情况更糟。他强撑着走到桌边坐下,刚一松懈,喉头便是一甜,又强行咽了回去,脸色白得吓人。道炁近乎枯竭,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遍布裂痕,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针扎般的剧痛。更麻烦的是识海中那股被强行击碎的邪念残留,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试图扭曲他的感知,低语着亵渎与疯狂。
“老板,你咋样?”黄虎喘着粗气问,声音有些沙哑。
“无碍,调息片刻便好。”方朝阳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先是从百宝囊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两粒龙眼大小、散发着清冽药香的褐色丹丸——这是他依据《太平清领书》所载,自己炼制的“回元丹”,虽比不上“守夜人”的“星髓”,但对于恢复道炁、稳固经脉有不错的效用。自己服下一粒,另一粒弹给黄虎。
“吃了,运功化开,驱散体内残余秽气。”
黄虎接过,看也不看就丢进嘴里,咕咚咽下,随即盘膝坐好,尝试引导体内那躁动不安的蛊神本源和气血,化解丹药之力,逼出侵入的秽气。他眉头紧锁,额角青筋跳动,显然过程并不轻松。
方朝阳自己也服下丹药,闭上双眼,手掐法诀,默运《太平清领书》心法。淡金色的微光自他体表浮现,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努力汲取着丹药提供的有限灵气,修补着受损的经脉,并调动那缕山神本源的生机,滋养干涸的丹田。识海内,本命雷纹缓缓旋转,洒下道道纯阳雷意,净化着那些混乱的邪念残留。
堂内一时间陷入了寂静,只有两人粗重逐渐平缓的呼吸声。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明亮转为昏黄。
不知过了多久,方朝阳率先睁开眼,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沉静,只是深处还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他体内的道炁恢复了一两成,经脉的裂痕在山神本源生机和回元丹的双重作用下缓慢愈合,识海中的邪念也被暂时压制下去。但这次的消耗和损伤,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彻底恢复。
他看向对面的黄虎。黄虎体表的焦黑痕迹淡了不少,腐蚀伤口也开始结痂,但他周身的气息却依旧有些紊乱,那股蛮荒暴戾的气息时而泄露出一丝,显示着他体内蛊神本源的躁动并未完全平息。
“感觉如何?”方朝阳问道。
黄虎吐出一口带着腥气的浊气,晃了晃大脑袋:“好多了,就是肚子里好像有团火在烧,还有点……想打架。”他握了握拳头,骨节发出噼啪脆响。
“蛊神本源被秽气和‘蚀’之邪能刺激,活性增强,你需要时间慢慢适应和掌控,切忌心浮气躁。”方朝阳提醒道,“这几日,早晚功课加倍,凝神静心,不可懈怠。”
“哦……”黄虎耷拉下脑袋,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应了下来。
方朝阳起身,走到水盆边,用清水仔细洗净脸上和手上的污迹,又换了一身干净的道袍。他看着镜中自己依旧缺乏血色的脸,目光沉凝。
黑风坳的事情,远未结束。
那个裂隙必须封印。否则,即便核心的“蚀”之印记被毁,不断涌出的地底秽气也会持续污染周围环境,迟早会孕育出更可怕的东西,甚至可能被“蚀”组织再次利用。
但以他和黄虎现在的状态,短期内根本无法进行第二次,尤其是封印那种级别的秽源,需要准备的材料和消耗的力量都非同小可。
而且,他隐隐有种预感,“蚀”组织绝不会对这里的损失坐视不管。那个精神层面的偷袭,更像是一个标记,或者说……警告。
“看来,得提前做些准备了。”方朝阳低声自语。他走到那个存放材料的旧木柜前,打开柜门,目光扫过里面种类繁多的符纸、朱砂、矿石、草药。他需要炼制更多、更高品质的符箓,尤其是针对污秽和空间封印类的。还需要想办法尽快恢复实力。
就在这时,他腰间那枚“赊刀人”龟甲再次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感,不同于在黑风坳时的警示,这次更像是一种……模糊的指引?方向似乎指向西南。
西南?方朝阳眉头微蹙。是巧合,还是与那匿名寄来的“龙涎凤血芝”,或是黄虎身上蛊神本源的根源有关?
他将龟甲握在手中,那股温热感更清晰了些,但具体信息依旧混沌不明。
“多事之秋啊……”他轻轻叹了口气,将龟甲收起。
眼下,最重要的是恢复和积蓄力量。他取出一叠质地最好的明黄符纸,又拿出珍藏的、掺杂了赤金砂和少量雷击木粉末的特制朱砂,凝神提笔,开始绘制符箓。
笔尖落下,灵光内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往生堂的灯火,再次亮起,直至深夜。
而在城市另一头,某栋废弃大楼的地下深处,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身影,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深处,一丝暗红的光芒一闪而逝。他面前的一个水盆中,浑浊的水面刚刚平息下去,隐约倒映出黑风坳裂隙和方朝阳、黄虎离去时的模糊影像。
“太平道的小子……还有那个苗疆的叛徒……”沙哑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竟然能毁掉我一颗‘秽种’……有意思。”
“看来,游戏要进入下一阶段了。”
黑暗中,响起了低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