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晨雾尚未散尽。
梦山影悄无声息地回到翠微居小院,与榻上的泥人化身互换位置。
她指尖捻动,将周身最后几缕的血腥气彻底消弭,抱着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仿佛从未离开过。
还没过一会儿,院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林师妹,可起身了?今日该去传功堂修习入门心法了。”
是洛长风的声音。
梦山影推开院门,只见洛长风一袭月白弟子服,立于晨光中,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师兄早。”
她点头致意,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倦意,仿佛刚被吵醒,匆忙赶来,几缕不听话的发丝翘着,随着步伐摇摆晃动。
“师妹昨夜休息得可好?可还习惯?”
洛长风几步走近,手上灵光微闪,凭空出现了一把莹润玉梳。
他指了指自己的发顶,又温和地看向她翘起的头发以眼神示意,将玉梳递过去,让她自己稍作整理。
梦山影却顿了下,似乎是误解了他的意思,揉了揉眼睛,略显茫然地回道:
“休息得挺好,师兄是……要我帮你梳一下头发吗?”
她上下打量他一番,眼神诚恳。
“师兄,你的玉冠戴得挺端正的,究竟是哪里需要整理?”
“……”
洛长风动作一滞,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游移,像是在判断她这话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在刻意玩笑。
【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是故意的。】
【老大别装傻子了,装的太像了。】
【嘶,这个档位的电习惯了,下次请加大力度。】
“罢了……”
他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你过来。”
洛长风招了招手,示意林夕走近一些。
“头发乱了也不知道打理。”
他手中的玉梳轻柔地落在她的发顶。
“喜欢什么样的?”
他随口问道,手指灵巧地梳理着那些散乱的青丝。
“跟……师兄一样的便好?”
什么审美?
洛长风梳头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罢了,你的意见暂且不作数。”
他从善如流地忽略了这个建议。
略一思忖,手指翻飞间,很快给她绾了个俏皮的朝天髻,远远瞧着像头顶立着一对可爱的小羊角,又在发髻旁恰到好处地缀了一对浅色的灵珠小花。
经他这般打理,眼前的少女顿时添了几分活泼灵动,活脱脱一个俏皮可爱的邻家小妹。
只要她不开口的话。
见那头散乱的发丝变得整齐妥帖,洛长风眼底的烦躁稍缓,笑意加深:
“走吧,莫误了早课。”
两人并肩朝传功堂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行色匆匆的执法堂弟子,三两人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
“听说了吗?昨晚距离傲来镇不远的三金镇出事了!”
“似乎是血盟会的几个外围成员被灭了口,死状极惨,现场除却血迹,竟连其他半点残渣都寻不到!”
“到底是谁干的……执法堂的师兄们焦头烂额,被杀的知道是谁,杀人的一点线索都抓不到!”
“倒是救了不少孩子,这手段……不知是正道还是邪道。”
“嘘……小声点,长老们下令严禁私下议论,你们想去戒律堂领罚吗?”
【检测到您的恶名传播范围扩大,恐惧震慑效果升级。】
洛长风脚步未停,嘴角却始终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梦山影则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仿佛对那些骇人听闻的传闻毫无兴趣。
“洛师弟,当真是……尽职尽责啊。”
快要到传功堂,一道淡漠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从不远处传来,语调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这么早就来‘照顾’师妹了?”
只见传功堂外的广场上,谢凛负手而立,显然已等候多时。
他周身气息比昨日更为冷冽,目光如冰刃,先是狠狠剐过洛长风,随即死死钉在梦山影身上。
【这人大早上干嘛来的,打不死的小强吗?天天过来找虐。】
谢凛好似喝了点酒,眼底泛着血丝,周身隐约萦绕着未散尽的酒气。
【他醉酒御剑算不算酒驾啊?】
系统光团举手提问,但被反手扇飞。
见来者不善,洛长风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将梦山影挡在身后:
“谢师兄说笑了,引导新晋弟子,本是分内之事,倒是师兄,昨日匆匆返乡,今日便归来,想必家事已了?”
谢凛脸色瞬间阴沉了几分。
家事?
那不过是一场令他倍感难堪与烦躁的闹剧!
什么叫为他付出良多?谢父竟然还想让他留下一儿半女延续谢家香火,简直荒谬!
苏皖处事圆滑,安排母亲和离,搬迁,安置得极为妥当,反倒衬得他愈发不近人情。
而眼前这个跟他处处不对付的,折损他颜面的“师妹”,还有这个觊觎他位置,碍眼的虚伪符修,更是让他心头火起。
早课的时辰快到了,周遭聚集的弟子越来越多,好奇或探究的目光纷纷投向这明显气氛不对的三人。
“我的事,不劳洛师弟费心。”
谢凛冷硬地回了一句,强压下莫名翻涌的厌恶之情。
说来奇怪,他最近诸事不顺,总是不能保持内心平静,真是恼人。
谢凛知道不能再在人前生事,目光再次转向梦山影。
“林师妹,别忘了你的赌约,筑基后期?但愿你不是在痴人说梦,白白浪费了这身天赋。”
他这话满是压迫感,筑基期的威压隐秘地朝着她按下,试图打压她的锐气,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畏惧或慌乱。
“你一大早特意候在此处,就为了同我说这些?”
梦山影却连正眼都懒得瞧他,视线越过他,在他身后的人群中搜寻着。
“谢雪呢?”
她没事人一样,径直问道。
“谢雪?”
谢凛嘴角终于掀起一个近乎胜利的、带着几分恶意的笑,他昂起头,一字一顿,清晰地回复道:
“她娘亲,不许她,修仙。”
就算天赋不输于他又能如何?
谢凛心中冷笑,想起昨日谢雪泪眼婆娑的恳求,那封拜托他转交给林夕的信函,此刻冰冷地躺在他的储物袋中。
“……昆吾宗,就这么不讲究?”
哪知道这小姑娘非但未见丝毫慌乱,神色反而愈发困惑,甚至对他隐隐透出一丝鄙夷。
她并未如他预料那般哀求他去见谢雪一面,而是径直转向了身旁的洛长风。
“洛师兄,我有些事不明,想请教于你。”
她声音清晰,足以让周围人都听见。
“谢雪昨日既已领取弟子令牌,是否便已算是我昆吾宗正式弟子?”
洛长风从善如流,微笑颔首:
“宗门信物既授,自然已是。”
“那请问。”
梦山影的目光转回谢凛,此时还真是困惑了。
这人一会儿自诩斩断尘缘不念亲恩,一会儿却又以“孝道”为名阻拦亲妹道途。
“身为执法弟子首席,却因弟子家中长辈之言,便任由其滞留凡俗,不引其归宗……这又是何道理?”
这等能给谢凛添堵的机会,洛长风自然不会错过。
他看着谢凛那骤然青白交加的脸色,心底莫名畅快了几分,语气却依旧温和得体:
“师妹所言极是,若她本人不愿修仙,自当亲自前来宗门消去学籍,由兄长代为转述……门规之中,似乎并无此先例。”
“是啊……从来没听说过……”
“入了仙门,尘缘便淡了,哪有家里说不让修就不修的……”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声逐渐变大,几位不愿惹事的师兄师姐摇了摇头,领着各自负责的新弟子转身走向学堂。
而更多不怕事的,虽明面上不敢多说,暗地里的传讯玉简却早已点出火星子,议论开来。
这谢凛,该不会是惧怕小妹天赋卓绝,将来胜过自己,才故意假借母命,断其仙途吧?
“谢师兄的道德底线,还真是收放自如。”
梦山影目光沉静,仔细端详着谢凛。
“却不知,要是令堂也让师兄不要修仙,你是否便会依言即刻卸剑归家,侍奉膝前?”
方才只顾着应对他的咄咄逼人,此刻细看之下,才发现他额前竟萦绕着一层常人难以察觉到的晦暗之气。
运势低迷,俨然一副霉运缠身、厄运将至的模样。
这倒是奇了。
以他变异冰灵根的资质和首席弟子的身份,本该是气运昌隆、紫气环绕才对。
她心下微动,双眸深处一抹极淡的金芒流转即逝,消耗些许功德之力,运起秘法再度审视。
这一看,却让她看出了些许不寻常。
谢凛周身的气运命线并非浑然天成,反而像是……被一股外来的、强横的力量生生扭曲过。
几道关键的命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偏移感,仿佛是将他人的枝桠,勉强嫁接在了他自己的枯木之上。
这潭水,真是越来越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