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贺凌渊那句冰冷的“去查”,像一柄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李德福领着鸣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整个大殿的气氛,紧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宋嘉禾端坐在一旁,脸上满是错愕与不解,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明明是来指证慧嫔的,怎么会凭空又扯出来一个周才人。
皇后则端坐于一旁,端起茶碗,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眼帘低垂,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看好戏的精光。
皇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脸颊红肿的林知夏,对身边的掌事姑姑云舒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将慧嫔扶起来,到本宫身边坐下歇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医院的院判提着药箱,匆匆赶到。
“微臣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贺凌渊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奏折上,头也未抬,只是声音冰冷地开口:“去,给慧嫔看看她的脸。”
宋嘉禾闻言,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太医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走到林知夏面前。当他看到那高高肿起的半边脸颊和嘴角的血迹时,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慧嫔娘娘,得罪了。”他仔细查看了伤势,才转身跪回殿中,恭敬地回话:“回皇上的话,慧嫔娘娘这伤……是用了狠劲的。皮下已然破损,淤血红肿,若不及时处理,怕是……怕是会留下疤痕。”
“那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贺凌渊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怒意。
“是是是!”太医吓得浑身一颤,连忙打开药箱,“微臣先为娘娘冰敷消肿,再开一副活血化瘀、祛疤生肌的良药,只要娘娘按时涂抹,定不会留下痕迹。”
就在太医手忙脚乱地为林知夏处理伤口时,李德福回来了。
他并未立刻高声回话,而是快步走到御案前,俯下身,用只有皇帝一人能听见的声音,飞速地耳语了几句。
贺凌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寒意愈发凝重。
他挥了挥手,示意李德福退下。随即,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
“李德福。”
“奴才在。”
“说吧,都查到了什么。”
李德福上前一步,朗声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已经查明。第一,慧嫔娘娘宫中的洒扫宫女春桃,确与太医院的药童常有来往。但据二人所言,只是闲话家常,并未提及任何与香料、药物有关之事。而最关键的是……”
李德福顿了顿,声音愈发清晰:“那名药童的远房表姐,正在德妃娘娘的清心居当差。”
一句话,让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宋嘉禾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而皇后,则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李德福仿佛没看到众人的反应,继续道:“第二,中秋夜宴当晚,确有数名宫人亲眼看到,周才人将一个香包赠予了慧嫔娘娘。而慧嫔娘娘,自始至终,未曾佩戴此香包,一直是由其宫女含翠拿着。”
他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中,接过那个用油纸包好的香囊,高高举起:“皇上,此物便是从慧嫔娘娘妆匣中取出的香囊。”
“好。”贺凌渊点了点头,声音冰冷,“宣周才人,德妃,一并前来勤政殿。”
他顿了顿,又对太医道:“你,过来看看,这香囊里,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太医连忙放下手中的冰袋,小心翼翼地接过香囊。他打开细看,又凑到鼻尖闻了闻,脸色瞬间大变。
“回皇上的话,”他再次跪倒在地,声音都带着颤音,“这……这香囊里的香料,大部分都是寻常的安神之物。只是……只是里面掺了大量的郁金香粉末!此物单独闻之无碍,可若是与中秋夜宴上所燃的百里香香气混合,闻得久了,便会引人头晕目眩,四肢酸软无力!”
真相,在这一刻,昭然若揭。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通传声。
“德妃娘娘到——”“周才人到——”
德妃与周玲儿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周玲儿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而德妃,却依旧是那副温婉贤淑、端庄得体的模样。
德妃领着周才人,对着御座的方向屈膝一福,声音柔和:“臣妾(嫔妾)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她看着殿内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以及慧嫔那红肿的脸颊,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关切,柔声问道:“皇上,皇后娘娘,这是……这是发生了何事?怎么姐妹们都聚在这里,脸色这般难看?”
养心殿内,随着德妃那一声恰到好处的惊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和她身后那个抖如筛糠的周才人身上。
皇后谢晚晴并未立刻回答,只是对着德妃温和一笑,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空位:“德妃妹妹来了,快来本宫这里坐。地上凉,仔细寒气入体。”
这一举动,瞬间将德妃从嫌疑的漩涡中摘了出来,放到了与自己同等的、审判者的位置上。
德妃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脸上依旧是那副端庄得体的模样,柔声道:“谢皇后娘娘。”她款步上前,在皇后身侧坐下,这才将目光转向殿中,仿佛此刻才看清这剑拔弩张的局势。
御座之上的贺凌渊,自德妃进殿后,便再未看过她一眼。他所有的耐心,似乎都已耗尽。他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个瘫软在地的周才人,随手拿起太医呈上来的那个香囊,朝着她的方向,猛地扔了过去。
锦囊落在周才人脚边,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周才人,”皇帝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来自九幽寒潭,“可知这是何物?”
周玲儿被那香囊吓得浑身一颤,她惊恐地看着地上的东西,又抬头看了看御座之上君王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眸,瞬间面无人色,牙关不住地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来,你是知道的。”贺凌渊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杀意。
这句平淡的陈述,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让人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