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不露分毫,只是顺着她的话,微微颔首,语气是一贯的听不出情绪:
“是。臣已知晓,宫中已送来衣饰规制,殿下若有其他需求,可吩咐下去。”
谢云归应答得滴水不漏,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探究从未发生,而他也完全不在乎一般。
萧明玉见他似乎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心下稍安,又扯了几句关于宫宴衣饰的闲话,便借口要更衣,赶忙将他送出了房门。
三日后。
腊月二十八,宫城内外银装素裹,朱红宫墙与莹白积雪相映,京城百姓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更不必说宫墙内的节气儿氛围有多红火。
此刻忠勇侯府的马车在玄武门外停稳,萧明玉扶着云织的手缓步而下,星罗紧随其后。
“殿下,您今日可真漂亮啊!奴婢好像已经好久没有见到您这般打扮了,要奴婢说,您这张脸还是适合张扬一些的好!”
云织满脸期待地看着萧明玉,她那双亮晶晶的星星眼倒是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
萧明玉脸上的笑意有些为难,尽力扯了扯哪哪都不舒服的衣裳。
这正装繁华归繁华,倒是真重啊,她此刻还没入席,便已经有些累了,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到最后。
萧明玉今日按郡主品级大妆,头戴七翟珠冠,身着青罗织金云霞凤纹礼衣,妆容比往日精致许多。
但是星罗心细,刻意选了支素净的赤金衔珠步摇,减了几分逼人的艳光,添了几分沉静的贵气,让她显得沉稳许多。
三人谈笑间,身后的谢云归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又缓缓移到她噙着笑意的脸上,随即移开了目光。
正前方,宫门前已是车马如龙。
萧明玉刚验过腰牌,陡然听见身后一声娇笑:
“永嘉姑姑今日来得可巧。”
萧明玉有些疑惑地扭头,她在这京城大概没什么旧相识。
随即看见永宁郡主一身胭脂红遍地金蟒纹吉服,与身旁穿着湖蓝织锦缎袄裙的李小姐并肩走来。
二人脸上带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眼神却像是串通好了一般,似有若无地往谢云归身上飘。
“听闻世子前些日子身子不适,如今可大安了?”
李小姐声音柔婉,眼含关切地望向谢云归,好似二人是旧相识。
谢云归面色平淡,微微颔首:
“劳李小姐挂心,已无碍。”
他语气客气,行礼也疏离,萧明玉瞧他如此正经,如同对着任何一位不相干的同僚,忍不住有些好笑。
来跟她打招呼,却先问候谢云归,这点小心思实在明显得晃眼。
她正想着如何应付二人,不料谢云归侧身,不着痕迹地挡开了永宁郡主试图靠近的步子,只对萧明玉低语了一句:
“殿下一会儿……少饮些酒。”
他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谢云归附耳的轻声如同羽毛一般在她心上挠了一下。
萧明玉缩了一下脖子,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冷静得只像是例行提醒。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语罢,萧明玉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眼睛。瞧着二人的距离如此亲昵,适才准备往里面加进去的永宁郡主和李小姐脸顿住,脸上的笑意也有些挂不住,很快便寻了个由头离开了。
萧明玉知道这次宫宴定然会收获很多恶意,但她对这次宫宴势在必得,京中大贵之人都会前来。
尤其是在圣上面前,绝不能出差错。
再向前,太和殿前,男女分席而入。
转身前,萧明玉与谢云归目光有一瞬的交汇,很快他便随着引路内侍走向东侧殿阁,而萧明玉则被女官引至西侧女宾席,安排在几位郡王妃和下首。
安郡王妃淡淡与她打了个招呼,便转头与旁人说笑,另一位年长的荣淑郡主则上下打量她一眼,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殿内暖香馥郁,银丝炭烧得正旺,她身上穿得厚,此刻有些热起来。
萧明玉垂眸端坐,能感受到四周若有若无的打量和低语,如同细密的蛛网,无声笼罩过来。
兴许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她身上,但主动来跟她攀谈的人却几乎没有。
就算是碍着圣上和太后的面子不敢直接攻击她,但暗箭少不了,瞧着这些贵女对她的态度,怕是等会到闲谈环节,她又免不了当靶子了。
“陛下、皇后娘娘驾到——”
内侍尖亮的唱喏声打破殿中私语,也打断了萧明玉的出神,适才还有些吵闹的房间很快便静了下来,紧接着鼓乐齐鸣,帝后携太子驾临,百官命妇肃然起身,整衣叩拜。
萧景昭身着明黄龙袍,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在萧明玉身上略有停顿。
礼毕,御酒敬献,乐府奏响《永安之章》,庄重雍容。酒过一巡,太后便笑着招手:
“明玉,到哀家这儿来。”
萧明玉依言上前,太后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疼惜:
“哀家的儿,可是清减了。在慈幼局那般辛苦,还事事想着给哀家备礼,这份孝心,满京城也寻不出第二个来。
“如今这日子可是苦了你了,但无论何时,你都是哀家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那可是哀家心尖尖上的人,若是有什么委屈尽管告诉哀家,哀家断不会让什么阿猫阿狗的辱没了你去。”
这话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邻近几席听得清楚。
语罢,太后的眼风淡淡扫过下首的李小姐、永宁郡主等人,那几个原本跃跃欲试的贵女瞧见这眼神,登时像被掐了尖儿的花苞,悻悻地收敛了神色,饮茶间还带着些颤抖着的怯意。
萧明玉心中一暖,感动地看着太后。
想来她刚才定然是看见那些人对自己的态度,这才故意来给她撑腰的。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萧明玉退回去之时,另一边,太夫人李氏正与闺中密友徐国公太夫人低声叙话。
徐国公太夫人握着她的手,眼中带着不掩饰的艳羡,轻声叹气:
“……还是你有福气,云归成了家,虽有些波折,如今也渐入佳境。哪像我家那个孽障,明礼都二十有七了,别说正妻,连个房里人都不肯收,真真是要急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