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谢云归的头又低了一些,不知是回避自己的情绪,还是回避萧明玉的眼神。
此刻的萧明玉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面前总是以“少让她忧心”为理由,实际上一步步推开她的谢云归,沉默了良久。
灯光昏黄,他又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的神情,更不知他此刻是什么情绪,是恨,还是厌,亦或只是单纯的疏离。
但她是聪明人,如何不知那隐含的是什么意思?他总是这样把她推开,不就是想让她少打扰他的生活么。
其实萧明玉知道,这些日子她做了很多努力,虽然谢云归的态度有所缓和,但是却从未对自己有过主动示好。
也正常,她也可以理解。如果是她,也不可能因为短短两个月就原谅虐待自己五年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又想了多少,她叹了一口气。
她来天玺是来过日子的,又不是来攻略他的,虽说她从没有生出过和离的心思,但也没有想过要和谢云归……
想到这里,她突然偏过头去,眼睛盯着蜜蜡缓缓流下的烛泪,呼吸也变得轻缓了许多。
“我知道了,谢谢你,谢云归。”
听到萧明玉的回答,谢云归也沉默了一瞬,随即又回退了一步:
“殿下,臣身子已无大碍,外间地凉,书房有暖炉,臣宿在书房即可。”
是夜,萧明玉看着他缓缓离去的背影,并没有留他。
次日清晨。
萧明玉醒来时,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昨夜她辗转反侧,谢云归那句话反复在耳边回响,让她心口堵得发慌。
想多了后,她也忍不住不耐烦了起来,重重把身边的枕头丢到床尾:
“怎么回事啊,我向来不是这样内耗的人啊!我又不欠他的,烦人烦人烦人!”
“郡主,您醒了?”
云织端着温水进来,见她神色倦怠又情绪不好,小心翼翼地问道。
“早膳已经备好了,是在屋里用,还是……”
“在屋里。”
萧明玉揉了揉额角,没什么精神。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心情也如同这天气一般沉闷。
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想到很多烦心事。
比如春柳那张崩溃痛哭的脸,还有那声声泣血的控诉,那些属于原主的罪孽,像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上。
她不是原主,却必须承担这一切的后果。谢云归的误解,府中下人的恐惧与怨恨,京城的骂名……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云织,”
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无论如何,她好歹也要做些什么。
“你去把我……把我名下所有的产业、银钱、库房册子,都拿来给我看看。”
云织随即应道:
“是,殿下。只是……殿下的产业繁多,库房里的东西更是数不胜数,一时半会儿怕是清点不完,奴婢先把总账和主要的库册拿来?”
总账,主要的库册?听到这这萧明玉愣了一瞬。她从前看宅斗文的时候,清点库存可没这么多事儿啊。
“去吧。”
萧明玉挥挥手。
当云织和星罗带着几个小丫鬟,捧着厚厚几摞册子,以及抬着好几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进来时,萧明玉彻底被眼前的阵仗惊得怔住了。
“殿下,这是内务府和皇上前些年赏赐的田庄、别院、铺面的总册,这是各地年节孝敬的礼单和入库记录,这些匣子里是各地钱庄的银票、金票,还有一部分易于取用的金银锞子……”
云织如数家珍地禀报着。
萧明玉随手翻开一本田庄册子,里面记录着遍布京畿乃至江南的肥沃良田,一眼望不到头。
又打开一个匣子,里面是厚厚一叠银票,面额最小的也是千两。另一个匣子里,满满当当的金叶子、银元宝,几乎要溢出来。还有专门记录珠宝古玩、名家字画、珍稀药材的册子,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甚至……这还仅仅是她财产中易于清点的一部分。那些御赐的,代表着无上荣宠的物件,如东海珍珠串成的帘子,一人高的红珊瑚,前朝失传的名琴……更是数不胜数,单独存放在皇家内库和她的长公主府私库里。
萧明玉看着这一切,整个人石化在原地,脑海中只有四个字——富可敌国。
虽说她曾经有过心理准备,但此刻真正看到眼里还是被惊到了。
她这位开国长公主,先皇唯一的嫡女,所拥有的财富,恐怕真的抵得上一些小国一年的岁入。
她拿起一张万两的银票,轻飘飘的一张纸,却足够寻常几十户百姓富裕地过上一辈子。而这样的银票,她有几个匣子。
“她从前……”
她喃喃自语,“竟守着这样的金山银山,却只知道用来挥霍和……折磨人么?”
原主的记忆里,这些钱财不过是她彰显身份、满足私欲的工具,打赏下人一掷千金,不喜欢的珠宝首饰随意丢弃甚至砸毁,从未想过它们还能有别的用途。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有对原主暴殄天物的荒谬感,对阶级差异的巨大悲剧的共情和——自己白捡了大便宜的兴奋。
她印象中只知道长公主富,可这富实实在在摆在面前的时候,还是震撼不已,先前那些不快也都一扫而空。
有如此多的财产在身上,哪怕是替原主还还债又如何?她能尽量弥补的都弥补,怕是也连十张万两银票都花不完吧。
可叹她自打来了这里便一直住在谢家,虽然也目睹过长公主府的繁华,但一直觉得谢家已经是她见过的顶配。
现在她简单看了自己的库册,谢家这点财产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谢家的财产,怕是连长公主的零头都够不到……这就是君臣之别么?她第一次对跋扈的长公主依仗的资本有了如此有温度的实感。
小丫鬟候在一旁还在慢慢念着册子上的财产,她抚摸着红檀木匣子,闻到崭新银票和红檀木的清香,心脏狂跳,嘴角忍不住上扬。
“殿下,殿下?这些只是临时带到谢家的,真正贵重的一些御赐之物和岁贡都在公主府搬不过来……”
她已经听不进去一旁的云织在说些什么了,看着眼前这庞大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财富,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