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转头瞧见李嬷嬷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为难。
她身后跟着两名面生的太监,穿着宫中的服饰,脸色肃穆,眼神倨傲,似乎是一路上架着李嬷嬷过来的一般。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太监上前一步,目光扫过萧明玉和谢云归,尖细的嗓音在安静的廊下显得格外刺耳:
“奴才参见郡主殿下,谢大人。”
萧明玉松开搭在谢云归腕上的手,面色恢复平静:
“何事?”
那太监皮笑肉不笑地道:
“回殿下的话,陛下有口谕,命殿下在慈幼局静思己过,非诏不得随意出入,更不得擅离。殿下如今带着一众孩童入住客栈,似乎……与陛下旨意有所出入。奴才等也是奉命前来,请殿下即刻返回慈幼局安置。”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谢云归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搭在玉佩上的手指缓缓收紧。
他嘴唇微动,刚要开口,一只微凉柔软的手却轻轻覆上了他紧握的拳头,带着安抚的力道,按住了他。
萧明玉站起身,挡在了谢云归身前,面对那两个太监,神色淡然,语气甚至称得上平和:
“原是如此。本郡主知道了,倒是劳烦两位公公跑这一趟。慈幼局太冷,孩子们已然安睡,骤然挪动恐生疾病。待天明,本宫自会返回慈幼局。”
那太监却不为所动,眼中含着嗤笑,语气强硬了几分:
“殿下恕罪,孩子们咱家不管,但陛下的意思是殿下这一个月都不能离开慈幼局……还请殿下莫要为难奴才们。”
“难道你们就不能跟圣上说说慈幼局那环境有多差吗!真是放肆,我们殿下现在好歹也是郡主,你怎么跟她说话的?”
云织此刻要气炸了,向前两步站在萧明玉面前,像一头愤怒的小牛一般,伸着头目光不善。
住在谢家那破地方都已经是委屈,殿下这些日子改变了如此之多圣上充耳不闻也就罢了,如今她已经在慈幼局为了孩子们做了这么多,为什么还要住在那根本就住不了人的地方?
“云织姑娘,圣上这些日子公务繁忙,已经一周没有合眼,连寝殿都没回过,日日不是跟大臣议事便是上朝,太后娘娘都不得一见,殿下这事……怕是难以上达天听了。”
萧明玉赶忙把云织拉了回来,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身后那些紧闭的房门,里面是刚刚得以安眠的孩子们。
她知道这奴才虽然势利,却也不是故意为难她,于是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平稳:
“好。本宫随你们回去。只是夜深露重,慈幼局阴冷,还需劳烦公公们容本宫带上几床厚被……”
一直沉默坐在那里的谢云归,不知何时也已站起身。他上前一步,与萧明玉并肩而立,高大的身形在灯光下投下一道沉稳的影子。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声音也因为疲惫而低哑,却莫名带上了两分温柔:
“若是定要殿下回去后,那么臣与殿下同住。”
他此话一出,不仅那两个太监愣住了,连萧明玉也讶然地转头看向他。
“慈幼局阴冷破败,你的身子只要一晚上便可能发高烧,你确定……”
萧明玉还没说完,那太监更是满脸为难地说道:
“谢世子,圣上没说……”
“圣上大概也没说不可以。”
谢云归再次出声打断了他。
两个太监面面相觑,沉默地对视了一会,终究没再出声阻拦。
永嘉郡主他们奉命必须带回,但这位谢世子,圣旨里确实未曾提及,他们也不敢过分得罪这位如今在帝心的新贵。
“殿下独住危险,臣有责任保证殿下的安全。”
谢云归低头看着萧明玉,似乎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萧明玉深深看了谢云归一眼,没再说什么,转头对李嬷嬷和云织低声吩咐:
“照顾好孩子们,明早按时用膳,药材也记得煎上。那几个重病的孩子吃药一天是不得耽搁的,若是缺什么尽管让云织去买。”
瞧见李嬷嬷点头,她又转头对星罗道:
“去取两床厚实被褥,再备些银丝炭,我们回慈幼局。”
星罗和云织虽满心担忧,却也只能应下,好在星罗心细,不只是她说的,方方面面都能照顾到。
此时已经是深夜,街道寂静无声唯有车轮滚动和铃铛的声音。
马车上五人同乘,一路无言,直到再次停在那座破败的慈幼局门前。
萧明玉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比白日更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谢云归跟在萧明玉身后步入院内,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院中堆放着的一些物什上。
角落里整齐码放着崭新的粗陶碗碟,一旁是几大袋米面,还有一堆显然是新采买的、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药材包,几个小炉子和药罐摆在一旁,是这破败庭院的唯一生机。
萧明玉在半年前还日日百般嫌弃谢家穷酸,如今连这种地方还能待上一整日,甚至还能好好打理,夜里留宿也没有任何意见……
思至此,谢云归下意识看了萧明玉一眼。
萧明玉并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探着头往前走,引着他走向唯一一间还算完整的厢房,那是她白日里稍作整理,原本打算自己暂住的。
推开门,一股陈腐的霉味混杂着灰尘的气息涌出,房间不大,墙壁斑驳,几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泥坯,窗户纸破烂不堪,冷风肆无忌惮地灌入。
“殿下,奴婢是真的受不了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您?让您在外面凑合一晚也罢,第二日修修将就着好歹能住,如今直接让您住,这种地方哪怕是奴婢都……”
云织眼眶红了,捂着嘴巴,声音有些哽咽。
这间房屋,除了一张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木床,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桌子,别无他物。
“条件有限,只有这一间还能勉强住人,既然改变不了,将就一晚无非不舒服一些,不算什么大事。”
谢云归的目光扫过房间每个角落,眉头几不可查地蹙紧。
他虽知慈幼局清苦,却未曾想竟是这般光景。他沉默地走到窗边,伸手摸了摸那破烂的窗棂,又抬头看了看屋顶可能漏风的地方。
“凌风。”
他低声唤道。
“大人。”
“去找些厚实的牛皮纸和浆糊来,再将马车里我那件备用的厚氅衣取来。”
谢云归吩咐道,他又看向星罗和云织搬进来的银丝炭和被褥。
“炭盆生起来,被褥铺好。”
语罢,他自己则挽起了官袍的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走到窗边,就着星罗点起的烛火,仔细地将那些破烂的窗户纸撕掉,动作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