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回到北地竟已四月有余。
林望舒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抽枝展叶的草木,心中感慨万千。
当初归来时,满目素缟,心绪惶然;如今,虽仍处孝期,这片土地上却已悄然生发出属于她的根基。
她在北地,终于有了自己的庄子,即婆母所赠的那二十亩地,已按她的规划,辟出大半,试种下了第一批北地常见的草药,嫩绿的苗芽破土而出,带着勃勃生机。
名下的铺子也都经营了起来:
“清凉居”的冰饮在盛夏供不应求;
与刘氏合股的酒楼虽新开,但因着南方融合菜式的独特风味与吴氏所供低度果酒的清甜可口,渐渐有了回头客;
就连胭脂铺子,在得了余幼婷的方子后,也正在筹备新品,准备一改颓势。
三堂婶王孟氏更是成了大主顾,定期从她这里批量采买冰饮和果酒,运往邻镇售卖,销路竟意外地好。
银子如同溪流,潺潺汇入她的私账,也充盈着王家的公账。
盘算着近一月的收支,林望舒才真切体会到婆母周氏当初那番话的深意:
只要最终账面是盈利的,家族兴旺,谁又真会锱铢必较主母手中流过多少?
只是这盈利背后,是真真切切的劳心劳力,每每忙至深夜,只觉得浑身骨架都要散开。
转眼便是发放月银的日子。
林望舒看着账面上可喜的盈余,心下舒畅,大手一挥,吩咐下去:这个月,所有仆役、护卫、铺子伙计,月钱都双倍。
消息传出,府中上下顿时一片欢呼。
就连一向沉稳的抚剑、青溪,和那惯常板着脸的赵猛,接到那沉甸甸、比往常厚了一倍的银封时,眉宇间也忍不住流露出真切的笑意。
青溪更是悄悄拉了拉林望舒的衣袖,低声道:“奶奶,这是不是太多了?”
林望舒莞尔:“这是赏你们的,拿着吧,给自己添置些喜欢的东西。”
抚剑默默将银钱收好,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似是更坚定了追随之心。
赵猛则挠了挠头,瓮声瓮气道:“谢夫人,属下定更尽心护卫。”
望着他们欣喜的模样,林望舒心中亦是满足,却也生出几分感慨。
在这北地,借着郡主的名头,又与县令家关系和睦,少了许多盘剥与不必要的“孝敬”,这商业利润方能如此可观。
可见这世道,商人若无倚仗,便是那砧板上的鱼肉,随时可能被吞得骨头都不剩,外祖家当年的遭遇,便是前车之鉴。
也不知如今外祖家情形究竟如何了,只盼二舅此次商队归来,能带回详实消息。
此次商队出行时日不短,收益想必不低,若能再多带回几张订单,更是锦上添花。
下次,或可将余幼婷研制的香粉也列入商队货单……
思绪翻飞间,唯一让她心头沉甸甸的,仍是扬州。
嫂嫂贾敏身体的亏空,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她真怕商队带回的是不好的消息,更怕林家终究还是走上那条令人心碎的轨迹。
下次写信,定要好好问问承璋的近况,还有那只改名雪奴的小狗,这两个原着中不曾存在的人物,若能一直健康活泼,那便是天大的好消息,证明命运的轨迹,是可以被改变的。
几天后,则是周氏的生辰。
因在孝期,不便大肆庆祝,只在内院悄悄摆了一桌素宴。
主子们一桌,皆是清淡素斋,林望舒与周氏浅酌着吴氏新酿的、几乎没什么酒气的果子酒,王煜和黎小昕则捧着鲜榨的果汁。
周嬷嬷和钱嬷嬷在一旁布菜伺候,其他年轻些的丫鬟仆妇,都被打发去另开一桌,自在吃喝。
果子酒虽清淡,几杯下肚,婆媳二人都有些微醺,面颊泛红,话也多了起来。
周氏看着眼前日渐沉稳能干、为她撑起一片天的儿媳,心中慰藉,又带着几分怜惜,絮絮叨叨说着体己话。
林望舒也卸下了平日的持重,依在婆母身边,听着她回忆往昔。
气氛正好,周氏忽地朝侍立一旁的周嬷嬷和钱嬷嬷招手:
“你们两个老货,也别站着了,今儿我高兴,都坐下,陪我和舒儿喝一杯。”
两位嬷嬷连连推拒,直呼不合规矩。
周氏却执意道:“什么规矩不规矩,今天听我的。咱们主仆这么多年,早就是一家人了,来,坐下。”
见周氏执意,望舒点头,周嬷嬷和钱嬷嬷对视一眼,这才半是惶恐半是感动地在下首坐了,颤巍巍地端起酒杯。
四人举杯,虽是素酒淡菜,却洋溢着难得的温情与融洽。
那边王煜和黎小昕早已吃饱,见祖母和母亲、嬷嬷们言笑晏晏,两个小人儿对视一眼,来了主意。他
们跑到一边,拿起平日练习用的小木剑,竟学着不知从哪里看来的戏文,咿咿呀呀地“对打”起来。
口中还念着不成调的戏词,笨拙地扭动身体,分明是在做那“彩衣娱亲”的趣事。
这童稚可爱的模样,顿时将席间四位大人都逗得前仰后合,笑声不断,连平日里最重规矩的周嬷嬷都忍不住拿着帕子拭去眼角的笑泪。
正笑闹间,门外有丫鬟来报,安平郡主派人送了寿礼来。
打发走送礼的仆役,只见礼单上不过是些时新尺头、几样精巧摆件,重在心意。
刚重新落座,门房又来报,云娘携礼上门了。
云娘带来的礼物,却让周氏瞬间湿了眼眶。
那是一件亲手缝制的深色外衫,料子不算稀奇,但最难得的是,衣衫前后,用同色丝线,绣满了上百个形态各异的“寿”字。
密密麻麻的寿字,针脚虽不及林望舒外祖母那般细致均匀,却每一针都透着无比的用心与诚挚。
周氏拉过云娘的手,摩挲着她指尖上依稀可见的细小针孔,声音哽咽:
“你呀,如今也是儿女成行、当家主母的人了,何苦再做这些?熬坏了眼睛可怎么好?”
云娘反握住周氏的手,眼中亦含泪光,笑道:
“姐姐寿辰,一年就这一回。家里的活计早不用我动手,做这个,我心里踏实,欢喜。”她又说了许多吉祥话,情真意切。
一时间,花厅内温情脉脉,笑语与感慨交织。
然而,这份温馨宁谧并未持续太久。
夜色渐深,宾客散去,府中重归寂静之时,外院忽有管事匆匆送来一封厚厚的信函,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赫然来自扬州。
林望舒的心略为紧张,方才宴席间的暖意尚未完全散去,这封千里之外的来信,给了她不安与期盼。
她握着那封信,指尖微微发凉。
是兄长的笔迹,还是嫂嫂的?
信中带来的,会是承璋和雪奴活泼依旧的好消息,还是关于嫂嫂身体的,她最不愿听到的言辞?
烛火摇曳,映照着林望舒骤然凝重起来的面容。
扬州的牵挂,终究是悬在心头,最沉最重的那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