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个骗子。”
宋枝意的脸映在凄冷的烛光里,显现出掩饰不住的苍白。
她嘴角噙着笑,可眼中却一片冰凉:“她明明答应地好好的,为什么说话不算话?我……我等了这么多年啊,好不容易回来……为什么又要走?”
她不知道该问谁,只能转过脸去无助的看着宋祁:“哥,我是不是特别不讨人喜欢啊?不然为什么,他们都要离开我?”
“不是的,”宋祁红着眼睛,虚虚抱住了她,“你是我见过最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了。”
“枝意,你娘,她只是去找你哥哥了,他们会在另一个世界,永远守护你的,”他顿了一下,道:“我也会,永远守护你。”
宋枝意这会儿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稍稍用力推开了他。
宋祁怔愣了一下,捏了捏掌心,往旁边挪了挪身体,与她分开了一小段距离。
宋枝意恢复了沉默,一直到余婉之下葬那天,都没再跟他说一句话。
宋祁担忧她的同时,又暗暗恨自己怎么又忘了分寸。
自从上次从木屋回来,他们就连最基础的触碰都会显得刻意和尴尬。
那晚宋枝意睁开眼后,只问了他那句话,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正想随便找个借口掩饰,宋枝意却站起身,说:“我们回去吧。”
之后便再没有提过。
如果不是余婉之突然去世,他恐怕都没有机会和她近距离呆这么久。
忽然失去了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方向,宋枝意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团子日日守在她身边,也跟着消瘦了不少。
宋祁想劝慰她,可又实在觉得没有理由和立场。
如果今天换成许蓉蓉,他估计不会比宋枝意好到哪去。
但宋枝意经过这段时间以后,忽然变得很听宋云天的话,甚至三天两头都要跑去和宋云天在一起吃饭。
宋云天开始也很怀疑她的变化是不是别有用心,可是一两个月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好像成了整个宋府里,最能如宋云天意的人。
她说她不想布她娘的后尘,忽然想通了,觉得当宋府的三小姐没什么不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以后嫁人,肯定也是非富即贵,这是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她终于愿意叫宋云天爹,并且与他的关系还日益亲近。
宋云天很高兴,甚至准许她挑一个喜欢的姨娘当作养母,并且她有权利每个月带母亲出门两次,虽然不能超过三个时辰,但是这已经是从未有过的破例了。
宋枝意选了四姨娘,第一次带她出门的时候,她清楚的知道宋云天派了人一直跟着她们,但是她毫不在意,只是带着四姨娘去逛了外面的香料铺子和成衣店,回来还知道给宋云天带礼物。
姨娘们对宋云天的顺从,是精神失常失去自我后的病态依恋和臣服,可宋枝意对他却有着完全清醒的父女情。
从前宋云天对宋祁也很宽容,因为宋祁也很听话,可他终究是做不到把宋云天完全当成亲生父亲来关心孝顺,宋云天有时也会对他不满。
但现在宋枝意在宋云天眼里,应该是他驯化最成功的一个作品,所以宋云天看她是越发顺眼。
宋祁好几次想找宋枝意,问问她究竟是怎么了,难道她真的就甘心,就这样在宋府里被宋云天掌控着,然后再被他当作利益交换的筹码,随便给她找个人嫁了吗?
他心里焦急,可是宋枝意像是根本拒绝和他沟通,宋祁越来越后悔没有藏好自己的心思。
一定是因为这个,才让宋枝意彻底失去了斗志,原本他们应该是相依为命的兄妹,可是在这样一个牢笼里,他居然还能对她生出那样的心思。
她一定是觉得,自己愿意帮她,愿意和她一起对付宋云天,都是因为对她别有所图。
宋枝意的情况宋祁捉摸不透,可许蓉蓉的情况更是不容乐观。
她如今心里眼里都只有宋云天,听不得别人说他一句不好,对宋祁的态度也越来越恶劣。
有了三姨娘和余婉之的前车之鉴,宋祁现在反倒是怕她有天突然清醒,也做出那样决绝的选择。
虽然宋枝意已经不再有出去的想法,可是他还是不能放弃的,他无论如何也要将她们带出去。
就这么过了大半年,宋云天不知怎么开始经常生病,几乎天天都在吃药,请了许多大夫来看,都说是身体虚弱,易感风寒,也查不出别的所以然。
宋云天只能每天变着法子的补身体,药膳药酒不间断的进府。
宋枝意似乎也很着急,经常去外面给他买各种补品,但是好像都无济于事。
宋祁总觉得,这是老天在帮他们。
果然过了没多长时间,宋云天突然开始咯血,直接卧床不起。
宋枝意日日去看他,但宋云天没有丝毫好转,反倒是越来越严重。
终于,在一天午后,宋云天吐了一身的血,宋枝意红着眼睛从屋里出来,对外面的守卫说:“老爷走了。”
从前府里有人离世的时候,葬礼向来都是简单又冷清,轮到了宋云天也是一样。
外面的百姓听说了宋云天去世的消息,都哭着要来祭拜,被宋枝意以“我爹说他想走的清静一点”为由,全都拦在了门外。
灵堂里跪着宋府的所有人,可他们全都像是没有灵魂的空壳。
没有人哭也没有人笑,比余婉之走的那天还要安静。
宋云天一死,宋家就算是散了,四姨娘带着宋枝意的两个妹妹离开,临走前宋枝意给了他们一大笔钱。
其余的姨娘们有两个直接在灵堂上自尽,跟着宋云天一起走了,剩下的,都在第二天失踪了,宋枝意也没派人去找。
许蓉蓉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等葬礼结束之后,忽然看着宋祁又哭又笑,却不说话。
宋祁觉得,他们来到宋府不过三年,却像过了几辈子那么长。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们都自由了,可是他心里却高兴不起来,总觉得有什么节点出错了,不安的感觉紧紧环绕着他。
也许,赶紧离开宋府,走得远远的,才能彻底脱离这噩梦般的生活。
他去找宋枝意的时候,见她正在收拾东西,宋祁心里一慌,但是面上扔保持着平静,走上前去,说:“枝意,你也想要离开,是吗?”
其实宋枝意要是不想走,大可以留在这,反正宋府现在算是她和三个姐妹继承的了。
可大姐听说宋云天过世的消息,甚至都没有回来看一眼,估计是彻底不想再和这个地方有瓜葛了。
两个妹妹都跟着四姨娘走了,也就是说,现在宋府算是宋枝意一个人的了。
可是她已经把府里的所有人都遣散,然后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关了两天。
宋祁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也敲不开她的门,他甚至都怀疑宋枝意会不会想不开,直到晚上看见屋内的人影才放下心来。
宋祁其实都没指望宋枝意这会儿能搭理他,可是宋枝意的手停下了。
她深吸了两口气,然后喊了一声:“哥。”
宋祁愣在原地,他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句称呼了,瞬间心头发酸。
“枝意。”
宋枝意转身,去窗边端过来一盆忍冬,放到了宋祁面前。
她冲着宋祁笑了笑,说:“哥,那晚,在小溪边,我知道,你不是无意的。”
她的声音发紧,似乎在用力忍耐着什么:“但是,我要再好好想想,这盆忍冬送你,等你养到它开花,我或许会回小木屋去找你,告诉你答案。”
这是宋枝意和他最后的对话,第二天宋枝意就离开了。
宋祁几乎翻遍了凉川城也没找到,他带着许蓉蓉回了他们以前住的那个小木屋。
宋枝意没有带走团子,那只黑猫一早坐在宋祁的房门口,眼神悲凉地对着他喵个不停。
宋祁将团子一并带了回去,从此一个人养着他已经神志不清的母亲、一只黑猫和一盆忍冬。
虽然在宋府的日子犹如地狱,但是宋祁还算是实打实的学到了东西。
回来后,他自己开了个小铺子,生意做的也不错,可是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这座小木屋,因为他始终相信,总有一天,宋枝意会回来找他。
没过两年,许蓉蓉生病去世了,临走前,她握着宋祁的手,像余婉之那样,说了对不起。
也许是已经看过了许多次,宋祁并没有很难过,他只是温柔的抱了抱他的母亲,说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他能感觉到,这是许蓉蓉最轻松的一刻,她终于解脱了,自己解脱了,也帮宋祁解脱了。
从这以后,他便只守着一只黑猫和一盆忍冬。
团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耳朵上长出了两团蓝色的绒毛,尾巴也如同一把蓬松的大伞,而且似乎更通人性了,甚至知道每天提醒宋祁吃饭睡觉。
那盆忍冬始终没有开花,无论宋祁怎么精心照顾,永远只有绿油油的叶子。
“已经快十年了……”宋祁的目光落在那盆叶子上,“我知道,这盆忍冬是开不了花了,她只是不知道怎么拒绝我,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
司长命听他说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墙角的忍冬生机勃勃,一点也不像开不了花的样子。
伊岚走过去,伸手从上面揪下来一片叶子。
“别!”宋祁急忙想阻止,可一着急就立马咳的说不出话了。
伊岚将那片叶子凑近看了看,又拿到鼻子前面闻了闻,皱了皱眉说:“这当然开不了花了,这盆被下了毒,虽然不会死,但是永远不可能开花的。”
宋祁虽然早有预料,可是这么直白的听别人把真相说出来,还是止不住的心间犯疼。
“我就知道……”他的呼吸愈发急促,“我就知道……她对我是有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