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也太快了。”
刘建国，后勤处的副科长，在大院里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倒了。
连带着他那个嚣张跋扈的女儿，一起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林晚意把报纸叠好，放到一边。
她的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
顾岚看着嫂子平静的侧脸，心里翻江倒海。
以前她只觉得哥哥冷，不好亲近。
现在她才知道。
那不是冷。
那是能将一切敌人碾碎成粉末的绝对力量。
而这份力量，毫无保留地，护在嫂子和孩子身前。
“走吧。”
林晚意站起身。
“去吃饭。”
顾岚一愣。
“啊？还……还去食堂吃？”
“为什么不去？”
林晚意回头看她，目光清澈。
“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和大家一样。”
顾岚看着她，忽然就明白了。
哥哥的保护是雷霆万钧，扫清外部的障碍。
而嫂子的战场，在这人心浮动的大院之内。
她要用最日常的姿态，告诉所有人。
她林晚意，不好惹。
但她，也和所有人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北大学生，一个普通的母亲。
北大食堂。
正是午饭时间，人声鼎沸。
空气里弥漫着大锅饭特有的，白菜和土豆混合的气味。
长长的队伍缓慢挪动着。
学生们端着铝制的饭盒，脸上带着菜色。
今天的菜，是水煮白菜，土豆块烧得倒是勉强能看见几星油花。
运气好的，能从荤菜窗口抢到一勺肉末炒粉条。
林晚意和顾岚推着一个精致的竹编摇篮车，和王桂花一起，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这个组合，本就惹眼。
更惹眼的，是林晚意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了一个搪瓷小碗。
碗里，是她们自己的菜。
十几颗红得发紫，如同红宝石一般的小番茄。
还有几片绿得滴水，鲜嫩欲滴的生菜叶子。
“哗啦——”
隔壁桌一个男生没拿稳饭盒，稀饭洒了一地。
可他顾不上烫，只是死死地盯着林晚意桌上的那抹红色。
不止是他。
方圆几米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汇聚在那一小碟鲜亮上。
“那……那是番茄？”
“小番茄？现在哪有这个！”
“天哪，你看那个颜色，跟画儿里似的。”
“还有那菜叶子，也太绿了吧……”
议论声压得很低，却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
这个年代，冬天能吃上窖藏的大白菜和萝卜，就算不错了。
新鲜的绿叶蔬菜？
还是这种反季节的水果？
简直是天方夜谭！
顾岚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压低声音。
“嫂子，要不……我们收起来吧？”
林晚意却像是没听见。
她平静地夹起一颗小番茄，放进嘴里。
没有立刻咀嚼。
而是先用舌尖，感受那饱满果实带来的、微凉的触感。
然后，轻轻一咬。
“啵。”
一声轻响。
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瞬间炸开。
那股纯粹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甘甜，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冬日的最后一丝寒意。
周围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王桂花坐在旁边，看着两个睡得香甜的孩子，再看看周围那些快要冒绿光的眼睛，心里一阵打鼓。
林老师这么做，是不是太招摇了？
恰好，隔壁桌几个农学系的学生，正端着饭碗抱怨。
“天天白菜土豆，我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就是，再这么吃下去，我怀疑自己都要维生素缺乏了。”
说话的，是一个面容清秀，戴着眼镜的女生，叫宋雯。
她是今年农学系分数最高的学生之一，来自农村，对土地和作物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她的目光，也落在了林晚意那碟小番茄上。
但和别人的垂涎不同。
她的眼里，更多的是一种专业上的困惑和探究。
林晚意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她又夹起一颗小番茄，没有自己吃，而是递到了王桂花的嘴边。
“王阿姨，你也尝尝。”
“这……”
王桂花有些犹豫。
“我一个下人，怎么能……”
“没什么下人不下人的。”林晚意把小番茄又往前送了送，“解解腻。”
王桂花拗不过，只好张开了嘴。
番茄入口。
下一秒。
王桂花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她活了五十多年，什么好东西没吃过？
可这种味道……
她从来没有尝过！
那不是糖精的甜，也不是水果的甜。
是一种……仿佛能钻进人四肢百骸的清甜！
“我的天！”
王桂花没忍住，惊呼出声。
“林老师！这……这是什么果子？怎么比我吃过的蜜瓜还甜！”
她的声音不大。
但在嘈杂的食堂里，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周围几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宋雯再也忍不住了。
她端着自己的饭盒，站起身，走到了林晚意的桌前。
“林同学，你好。”
她扶了扶眼镜，态度很礼貌，但目光却紧紧锁着那碟小番茄。
“请问，你这个……是番茄的新品种吗？”
顾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林晚意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女生。
对方的眼里，没有嫉妒，只有纯粹的好奇和求知欲。
林晚意心里有了数。
她微微一笑，从容不迫。
“算是吧。”
她拿起一片生菜叶，慢条斯理地吃掉。
“我家里从海外寄了些种子过来，让我试试能不能在北方的气候下培育。”
“目前看来，结果不太理想，产量极低。”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资本家小姐的背景，有海外关系，太正常了。
在农学院搞培育实验，也符合她的学生身份。
宋雯恍然大悟。
原来是海外的优良品种！
怪不得！
她看着林晚意，眼里多了几分敬佩。
“原来是这样，是我冒昧了。”
“能培育出这么好的品种，林同学你真厉害。”
宋雯真心实意地赞叹道。
林晚意只是淡淡一笑。
“运气好而已。”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么被她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饭后。
林晚意推着摇篮车，和顾岚、王桂花一起往小楼走。
刚拐过一个弯。
两个穿着后勤处工作服的人，正凑在墙角抽烟，一边小声交谈。
“听说了吗？黑市上最近出了种‘神仙菜’。”
“什么神仙菜？”
“就是番茄和青菜，但听说味道好得不得了，一颗番茄能卖到天价！”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据说吃了能强身健体，有钱都买不到！这事儿都惊动上面了，正在查源头呢！怀疑是有人在搞投机倒把！”
顾岚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回头，惊恐地看向林晚意。
黑市？
天价？
投机倒把？
这几个词，像一把把刀子，扎在她的心上。
嫂子的菜……
回到小楼。
“砰”的一声，顾岚关上了门。
“嫂子！”
她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这下怎么办？要是被人查出来，会把你当成坏分子抓起来的！”
王桂花也吓得脸色发白。
林晚意却异常平静。
她走到摇篮边，俯身看着两个睡得正香的儿子。
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
是啊。
怎么办？
堵不如疏。
与其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担心有一天会被人发现。
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