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有人悄然从身后接近木瑜时,扶曦剑化作的结界忽然震动起来。
“瑜儿,唯愿你余生顺遂无忧,喜乐康健。然后……忘了我,忘了这里的一切。”
木瑜满眼是泪,做不出更多反应,只能一遍遍摇头,哽咽着重复:“不要、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
在她身下的玉石台上,莹光毕现,法阵骤起。
“传送阵……”琅风惊愕地看着晏珩君,“你疯了!当真想耗尽灵力而亡吗!”
琅风话还没说完,阵法已成,阵法眨眼间就将木瑜的气息完全遮蔽,将她传送走。
而就在木瑜消失的下一刻。
众人亲眼看见,晏珩君灵力尽失,满头青丝顷刻间变得霜白如雪。
琅风双眼通红:“疯子,真是疯子!”
君后凄声啼哭,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什么大道法则,君后仪容,她全都顾不了,只想要自己的孩子能够安然无恙。
苍曜神君闪身至晏珩君身后,源源不断为他输送灵力。
众仙虽因为天道在场,没有闹成一团,但交头接耳左右交谈的声音半点没少。
昊明帝君立于诸仙之中,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神色不明地沉沉注视天道。
晏珩君被苍曜神君、母亲和兄长环绕着,气息虚浮地咳了好几声,声声泣血。
“清儿,清儿……”君后半捂着脸,掩面落泪。
晏珩君本想安慰母亲几句,可他实在没有更多的力气,只能朝母亲眨了眨眼,示意自己没事。
他接着转头看向琅风,缓缓一笑。
等恢复了几分力气,才对师尊苍曜神君道低声道:“师尊,停下吧。”
他仙骨已毁,本源灵力耗竭。如今这副身体早已成了深不见底的无底洞,无论怎么倾注灵力,都只是泥牛入海,徒劳无功。
苍曜神君:“你既唤我一声师尊,为师便绝不会弃你不顾。”
说来可笑,千百年的师徒情,他却连徒儿有了心悦之人都不知晓。更甚至远远低估他这个徒儿为情爱究竟能犯傻到何种地步。
输送灵力间隙,苍曜神君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值得吗?”
晏珩君忽而一笑,毫不犹豫:“值得。”
沉默了片刻,晏珩君朝苍曜神君无声摇了摇头,示意他放弃吧。
苍曜神君不应。
但这一次,却连琅风也一并来劝他。
苍曜神君手一顿,最终还是缓缓放开了手。
一旁的君后则失声痛哭。
晏珩君扶着琅风的肩,一点点站了起来。他远远地望向帝君,双手放在胸前,行了一礼。
紧接着再没看任何人,转身朝着轮回台缓慢却坚决地走去。
说来也不知是不是命中有此一劫,按照旧例,这场大婚本该在梵天殿举行,这次却偏偏选在了琅霄台。
而琅霄台不远处,便是令仙者讳莫如深的轮回台。
轮回台四周设有重重阵法,其本身也需要灵力启动运转。因此,平日即便不小心闯进去也无大碍。
天界已鲜少有仙者被判轮回之刑,久而久之,众仙家几乎快要忘了天界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此刻,晏珩君已然走上轮回台。
轮回台已启,往下看去,层层交叠的暗红色旋涡,仿佛厉鬼在张牙舞爪,叫嚣着要将来者吞吃殆尽。
晏珩君三番四次负伤,此刻更是灵力枯竭,此一去,恐怕九死一生。
但他脸上却一派镇定自若,没有丝毫颓唐与惧意,依旧从容,仿佛仍是气度风华的清霁宫之主,仙君晏珩。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投身入轮回台。
“清儿——”君后失声痛呼。
晏珩君整个人坠入轮回台,唯有衣袍猎猎作响。
忽然有一道白影破空而出,随即纵身一跃,快得几乎没人看清对方是谁。
“抓到你了。”
木瑜嘴角还残留着血丝,发髻早已被罡风吹得凌乱,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云清,满头青丝已然雪白。
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既错愕,又心疼:“怎么会这样?”
明明只分开了片刻,怎么会这样。
“瑜儿……”不断下坠的、被轮回之力撕扯的空间里,云清难以置信地抱住失而复得的木瑜。
一颗心霎时被酸涩与心疼塞满,怅然道:“为什么要回来?你修炼不满百年,轮回之力太过霸道,足以撕碎你的神魂。”
“别想抛下我。”木瑜双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抱住云清,眼里是燃烧一切的决绝,“不论天涯海角,我都要跟你走。哪怕是死。”
掌心紧紧攥着的玉牌上有好几道刺眼的裂痕,玉牌中留有云清的灵力,幸好她从不离身,才能凭此破开阵法,重新回到他身边。
云清迟迟说不出话:“……傻瑜儿。”
一滴泪落到木瑜脸上,带着热切的温度,烫得几近灼热。
她正要开口,怀中的温度却渐渐失温,就连紧抱着自己的那双手也在逐渐变得无力。
“……云清,你不要吓我。”
木瑜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双眼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云清渐渐变得透明。
她拼命伸手想要抱住他。
“不要、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不要这样……不要离开我……”
可无论她怎么做,都抓不住他。木瑜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不要走,不要走!”
——
“瑜儿,回到我的身边来,我一直在等你。”
这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呼唤,像一把钥匙,猛然撬开了她本就几近崩溃的识海。
“呃啊——!”
下一刻,空间逆转,周遭的一切霎时支离破碎。
恐怖的剧痛从灵魂深处轰然袭来,木瑜抱住头蜷缩起来,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铁钉残忍钉入她的脑海。
无数记忆碎片,裹挟着数不尽的悲欢,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意识的堤坝:
‘仙君,瑜儿抓住你了!瑜儿要和你一起走,无论你去哪里……’
‘妈,那位季知青真找不见了?不会悄悄跑了吧?’
‘姑姑,人人都知道刑部尚书比地狱阎罗还要骇人可怖,瑜儿不想入尚书府,瑜儿害怕。’
‘呔!狐妖哪里逃,见了本道君还不速速就擒。’
‘苏大学神,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拜托拜托了,你就给我抄抄作业吧。’
‘陛下!臣妾冤枉,您为何独独不肯相信臣妾所言。’
‘宋澜星,你破产连脑子也赔光了?拿着本小姐的钱,还敢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小祁总生来锦衣玉食,总不能因为我想捡您手指缝里流出来的一点吃食,就对我赶尽杀绝吧。’
‘师尊,柳师妹心术不正,绝非良人!徒儿求您了,莫要再为柳师妹执迷不悟。’
……
遥远的记忆一幕幕砸来。
过往的一切,深入骨髓,刻骨铭心。
无数个属于她的声音,无数个他的面孔,在同一时刻咆哮、哭泣、震颤!
她的脑袋就快要炸开!
就在她意识即将涣散时,所有碎片猛地一滞,随即如同受到召唤般,在她脑海中飞速重组成完整的胶卷。
她终于“看”清了。
看清每一世他是如何在天道无形的拨弄下,走向注定的“求不得”。
她还记得,他心力交瘁时的无望,记得他一次次在轮回中苦苦挣扎时,眼神里透出的死寂……
木瑜的心疼得快要炸裂,喉头滚出一声嘶哑至极的喘息。
猛地抬起头,汗与泪交织的脸上,是彻骨的懊悔与无尽思念。
“百世轮回……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原来这就是天道的惩戒。”
她低声重复着这诅咒般,生生世世反复上演的枷锁,声音一点点拔高,最终化为势要撕裂天地的厉声质问:“天道——你无仁无德,因一己私欲搅乱他人因果,算什么万物法则!有什么资格担当天地之道!”
木瑜一声接着一声怒骂,眼里满是滔天的愤怒。
哪怕声音都快喊破了,也毫不在乎,势要要将所有恨意甩到天道脸上,整个人像失了控一样朝天不断嘶吼。
直到连呼吸都快喘不上来,情绪里混杂着疯魔的恨与撕裂的疼痛。
到最后,她捂着脸又哭又笑,声音都已经嘶哑:“你凭什么戏弄我们至此……”
从来都没有什么原主。
她就是真正的木瑜。
是每一世都能和云清相遇,却每一次都站在或远或近的位置,眼睁睁看着他,走向那个由天道书写的、冰冷的终局……
毫无记忆的木瑜。
生生世世,重逢又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