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起风停日出,金盘高悬,厚重的云层虽还没完全化开,但也只剩下薄薄一层,遮挡着金乌一角而已。
果然是个不错的天。
张氏一大早就带着柳宓弗登门,彼时梁氏才带着梁善如吃过了早饭。
底下的奴才来回禀时梁氏吃了一惊,一面打发人去迎张氏母女进来,一面转过头来问梁善如:“昨儿到卫国公府去说了什么?怎么这么早你舅母就来了?”
梁善如听闻舅母来时心道一声果然,面上却不能显露出分毫。
于是她摇头:“我都回禀过您了的。舅舅和舅母听了固然生气,可昨日都劝好了,这么早过来……大约是有别的事情吧。”
梁氏想来也是,一面领了梁善如到东次间去,一面又问她:“那昨日也未曾听你舅母说起过别的什么事吗?”
张氏的那个性子,梁氏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年轻的时候盛气凌人,出身好底气足,张氏一族她那一辈里就得了她一个女孩儿,还不是千娇万宠,众星捧月般的养大。
以至于她成婚嫁人,换了地方,住进上京城,住在了卫国公府也没有半点儿收敛。
这些年卫国公待她又始终如一,即便她没能绵延香火,卫国公还不是顶着阖族压力,绝不肯纳妾吗?
所以梁氏知道她,往来外出走动,从不肯给人面子,便是别家席面上,下人脸面的事儿张氏也实在是没少干。
谁要惹了她不痛快,那大抵一家子都别想有快活日子过。
梁氏曾不止一次的羡慕过,也是如今年纪大些,才能想得开。
只能说人和人的命数,从落生的那时起,就是不同的。
梁善如不知她心里闪过这许多想法,只一味乖巧摇头,顺着梁氏的话说没有:“就只是提了外面那些,舅母昨天实在是气着了,但临走那会儿我瞧着也都好了,没有那么生气,阿舅还是有办法能劝顺她那口气的。
要说还有别的什么事情……”
她犹豫着思忖了一瞬,很快又说不知道:“横竖我是不知道的。”
这总不能完全算她扯谎,就算将来姑母晓得了,那也可以是她真的不知道。
毕竟十几岁的小姑娘,对于男女情爱的事情不清不楚是在正常不过的事,裴延舟要做什么她怎么会知道呢?
梁善如略略垂眸,梁氏也果真不再追问。
不过半盏茶而已,张氏带着柳宓弗进了东次间的门。
自打她进了门,梁氏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甚至还打量审视过跟在她身旁的柳宓弗,直到确定了这不是带着一肚子火气而来,梁氏才笑着问她:“你今天来的这样早,初初才陪着我用过朝食,也不知道你们母女吃过没,我叫人再去弄些来?”
张氏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但其实眼底含着淡淡的笑意:“你别忙那个,我们也是吃过了才来的,不然这一大早登门来难道是为了讨你家一口饭吃?”
梁氏把她的笑尽收眼底,心下觉得不对劲。
她是藏不住话的人,更不爱藏着掖着的说事儿,于是直截了当的问她:“那你到底是有什么事儿啊?来的这么早,还笑成这个样子,我瞧着心慌得很。”
张氏眼底的笑僵了一下,尴尬的掩唇咳嗽了两声,眼底的笑意也敛了些,眼角的余光往梁善如方向瞥去:“国公爷让我来接善如到家里去住,我这不是一大早过来跟你商量,最好是今天就把善如的东西收拾出来,下午我就带她回国公府去了。”
梁氏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怔须臾过后她又问了梁氏:“你方才是说,卫国公让你来接初初去你们那边住?”
她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紧接着又问:“是卫国公想外甥女了,要接她过去住几天,还是往后就住在你们府上,不让初初再回这边来了?”
梁氏聪明着呢,张口就是一针见血。
张氏坐在那儿左右为难,眼见着梁氏的神色都不对了。
刚进门那会儿和善客气,此刻冷肃着一张脸,像是要吃人。
这差事难办,她要不是有私心,才不愿意拦了国公爷到梁氏跟前来要人。
张氏想了半晌,面上笑意始终未减,讨好说不上,只是总归底气没有那样足:“国公爷只说让我来把孩子接家去,别的也没跟我说,我估摸着还是想孩子了,再加上昨儿善如不是回家去说了外面那些……”
“你不用拿这样的话诓我。”梁氏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她,甚至语气冷然的拦了张氏没说完的话,“外面的事就算没有卫国公府,我也能解决,难道会让初初吃亏受委屈?
卫国公从来就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是初初亲姑母,还能害她?
说白了,就不是因为这事儿。
你要跟我说是因为这件事,卫国公放心不下初初,要把孩子接去卫国公府,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才安心,那就是打我的脸,你叫他自己登门来跟我说,我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梁氏是动气了的,越说到后面人越是激动起来。
张氏实在怕她再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偏偏她上门来“抢人”,眼下说什么都成了添油加醋,于是只好给梁善如使眼色。
昨天夜里梁善如也是打定了主意要搬去卫国公府的,当着裴延舟的面把话说得那样绝,今天断然没有不搬走的道理。
她心里有了计较,再面对盛怒之中的姑母,难免心虚,是以犹豫再三,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开口劝人。
柳宓弗看她支支吾吾的为难,略想了想,索性从张氏身边起身,挪到梁氏身旁坐过去,顺势就挽上梁氏胳膊:“您别急着生气呀,依您说的,您是亲姑母,不会害表姐,难道我爹爹就不是亲娘舅?他就会害表姐啦?
这话叫我爹爹来同您说,还不是一样的打嘴仗。
原都是为了表姐好,到头来弄得您和爹爹生出嫌隙,再往大了说,伤了两家人的情分,别的不提,表姐夹在中间,岂不是左右为难,越发觉得一切都是她的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