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夫人居住的院子里有处小佛堂,连带着中堂内都檀香浓郁,老夫人坐在软席上,满面的笑容掩不住眉间的疲惫。
众人行敛衽礼,齐声问候,赵老夫人笑着回答,抬手示意她们落座。
三房长辈坐在一侧,小辈儿们坐另一侧。
趁着侍婢前来奉茶,苏靥悄悄抬头,看向她们。
大夫人秦氏衣着典雅,蛾眉淡扫,嫡子高中封官应是最风光无限的时候,眸色却始终从容平静,不苟言笑自持威严,端的是当家主母的风范。
二夫人管彤秀丽端庄,温婉贤淑,早年丧夫后便鲜少与人交际,这些年身子骨也不太好,脸色总是有些苍白,见谁都是副笑面,在仆婢中颇具好评。
苏靥也是昨日才头一回见到这位二叔母。
三夫人陶娇娘则是老主君妾侍桃江红娘家亲戚的女儿,自幼生得花容月貌,柳眉高挑间媚态横生,当得起一个“娇”字,近日面生脓疮,今日直接白纱示人。
三主君风流成性,院里却只有两位妾侍,摸着黑被领进门的,多未至天亮便被抬了出去,少有活着见到光的,苏宅仆婢只道是陶氏善妒。
苏靥却道蛇鼠一窝,陶娇娘的狠辣手段和苏庆来的绝情好色,她都是见识过的。
赵老夫人见苏靥总是怯怯地缩着脖颈,不悦道:“畏畏缩缩的成什么样子,抬起脸来给我瞧瞧。”
“是。”
苏靥抬起头,很是犹豫地看向了赵老夫人。
素锦衣裙,身量薄弱,发髻轻巧仅簪着几颗珍珠,白皙地小脸儿未施粉黛,两弯眉如远山,唇瓣轻抿樱红,看人时春水眸轻颤。
一颦一笑时唇角的笑窝隐约漾着,苍郁大山生养出的女郎,自有一股玲珑剔透的气质,独有一份天真清灵的神采。
尤其是那眉眼间,无半分心机算计之感,和陶娇娘描述的诡计多端简直是毫不相干。
赵老夫人有些怀疑地收回视线,轻咳了声,“苏家可有短着你什么?做什么整日这般畏缩胆小的样子。”
苏靥连忙摇头,“这是我第一次住到主宅,给祖母晨省请安,心中欢喜不已,这才有些失礼,还望祖母不要怪罪。”
“罢了,怀昳高中封官,你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娘子了,日后还是要注意些自己的仪容,以免出去丢了苏家的颜面。”
苏靥笑回:“是,谨记祖母教诲。”
赵老夫人这才点头,接着训导:“平日里多跟三娘学学,她只比你大一岁,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然让外人瞧了,还得以为咱们苏家厚此薄彼。”
苏靥侧眸,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苏玉樱,她眉眼生得和陶娇娘有七分像,额前留了些碎发,新月笼眉,春桃拂脸,自幼饱读诗书,多了几分秀而不媚。
陶娇娘重男轻女,无论是什么好东西都紧着苏怀才,自幼耳濡目染,苏怀才对这个胞妹自然也不重视,取笑辱骂是常有的事情,毕竟陶娇娘不管,惹出再大的篓子也无所谓。
碧霞山那段日子,苏玉樱经常去找苏靥说话,起初她以为是遇见了位好心的阿姊想和她一起玩耍,直到后来长了几岁才明白,她不过是苏玉樱不甘和愤怒的宣泄口,寻找存在和尊贵感的玩物罢了。
后来有一次,苏怀才去寻妹妹,苏玉樱落荒而逃,留下了不知所措的苏靥。
苏怀才寻到了新的玩物。
苏靥垂着眸子,好个姐妹情深。
苏玉樱闻言低头浅笑,“祖母谬赞了,三娘能有今日,多亏了祖母和母亲的教导,若是六妹妹愿意,平日里可以多来灼华苑找我,我虽懂得不多,但愿倾囊相授。”
苏靥欢喜地拉着她的手,“那就多谢三姐姐了。”
“嘶。”
苏玉樱只觉得双手被什么东西刺了几下似的,吃痛得蜷缩着手。
陶娇娘立刻发难:“三娘好心要教导你,你这是做什么?”
苏靥缩了缩肩膀,朝着上首摊开手心。
“我只是一时欢喜,想着拉姐姐的手亲近,并非有意,实在是……”
她双手不大,肉眼所见之处却多是暗黄色的硬茧,毛毛刺刺的不平整,半分不像是个富贵之家娘子的手,倒像是个做苦力的手。
二夫人捂唇惊呼,“呀,这哪还是个小娘子的手?”
秦氏低头喝茶,没有插话。
赵老夫人看了皱眉,“我听闻四方堂的高先生待你不错,虽比不上咱们苏家锦衣玉食,却也没亏了你。”
苏靥双手颤抖,眸中渐渐浮起泪光,“我当时被火烧伤病重,又身无分文,欠了四方堂不知多少银两,自从能下地开始便帮工还债,没日没夜地干活,年复一年越欠越多,若不是三叔母这次……此时我恐怕还在水井旁挑水。”
春晓也开始抹眼泪:“大冬天还要上山捡柴火,天寒路滑的,我和娘子几次差点掉下山坡……”
苏靥点了点眼角,“房妈妈带着重病的我走投无路时,曾来过家中求救,哪曾想连父亲的一面都未见上。”
一主一仆抱头哭泣,看着好不凄惨。
哭得赵老夫人都有些于心不忍。
陶娇娘气得牙痒痒,登时便反驳:“母亲,你莫要听她胡说!我派人到鹿鸣坊打听过了,那处人人都知道高简对一位捡回去的孤女疼爱有加,待她如亲女,怎么可能让她打水捡柴火,你莫要被她给骗了。”
说完,又指着苏靥冷笑,“你骗我银两也就罢了,现在又想骗取老夫人的同情,果然和你那死了的小娘一般诡计多端,装得楚楚可怜惯会骗人的同情,你娘搔首弄姿想离间大房三房的感情不成,你又来——”
“住口!”
赵老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怒声打断,“越说越没谱了,当年的事情我是怎么说的,若是再提必将严惩,六娘不知也就罢了,难道你也不知道?”
陶娇娘欲想再说什么,皆被赵老夫人严厉的目光逼退,只得不甘心地坐下,气得胸口大幅度起伏。
当年的事情?
帕子之下,苏靥停住了哭声。
中堂气氛紧张,一直未开口的秦氏忽然道:“新妇这些年,每月有拨给六娘五贯钱用于日常开销,此事交给了三弟妇责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