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烛火轻晃,赵管事跪坐在地,额角汗珠顺着鬓边滑落,滴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他双手捧着一封信,指尖微颤,声音压得极低:“大小姐,笔迹已仿得九成九,便是沈砚亲见,也难辨真假。”
苏晚端坐案后,素衣如雪,眉目清冷。
她接过信,指尖抚过纸面——那墨痕粗粝,笔锋凌厉,正是她前世刻入骨血的字迹。
一字一句,都像旧伤被重新撕开。
信上只写:“三日后子时,西角门,恭候贵人,共襄盛举。”
她没多言,只轻轻一折,信纸发出枯枝断裂般的轻响,封入信封,递向崔九:“送去顾相手里,要‘恰好’被他截住。”
半个时辰后,顾昭之独坐书房,烛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他捏着那封“密信”,指节泛白,眉心拧成一道深痕。
“若为假,是沈砚设局,诱我们入套;若为真……”他嗓音低沉,“便是动摇国本的大案。动不得,也放不得。”
苏晚立于窗边,夜风拂面,带着初秋的凉。
她听着烛芯轻爆的声响,淡淡道:“何必分辨真假?我们只管搭台,让他们自己跳出来。”
顾昭之抬眼,目光如刃。
她唇角微扬,冷意浮现:“今夜起,京中散布流言——沈砚勾结宫中,不日兵变。西角门暗布眼线,只盯,不动。”
他眸光一震,瞬间明白。
这是阳谋,是请君入瓮的绝局。
“好。”他沉声下令。一张大网,悄然铺开。
一夜之间,流言如野火燎原。茶馆酒肆,说书人拍案:“沈公子要清君侧了!”深宅大院,主母惊落茶盏,碎瓷四溅。
沈砚府中,他倚榻品茶,听下人回报:“顾相只在西角门布了暗哨。”他轻笑,茶香氤氲,讥诮满口:“庸才罢了。”
可他那些“盟友”坐不住了。
工部尚书、侍郎之位近在眼前,若真兵变在即,他们却毫不知情,岂非死路一条?
子时将至,西角门外一片死寂。更夫敲着梆子走过,“笃——笃——”声在空巷中回荡,像催命的鼓点。
青石板上凝着夜露,幽光微闪,如伏兵藏刃。
崔九伏于屋檐阴影,手下稽核司精锐贴墙而卧,呼吸与夜风同步。
他们掌心微汗,却纹丝不动。
三道身影悄然靠近。
粗布衣裳掩不住官宦步态,脚步僵硬,心跳如鼓。
就在三人即将碰头之际——
“拿下!”
黑影暴起,铁链破空,闷哼声起,三人已被按倒在地,面贴冷石,冷汗混着夜露。
审讯室内,刑具泛着冷光。
铁钩、夹棍、烙铁列于墙角,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血锈与火油味。
三人一见刑具,魂飞魄散,未动一指,便跪地哭嚎。
“是沈公子!他说已联络宫中贵人,事成后许我们尚书、侍郎之位!”
苏晚立于门外,听着供词,指尖轻捻袖口金线,唇角微扬:“空头支票,也敢买命?”
顾昭之看着红手印的供词,又望向那封“密信”,眼中再无犹豫。
天色微明,两人携证入宫。
乾清宫内,金砖冷光,雕梁肃穆。
皇帝坐于龙椅,双手撑案,胸膛起伏如潮。
他看完供词,脸色铁青,猛地一拍龙案——
“砰!”
供词飞散,笔架震颤。
“好个沈砚!朕待你不薄,竟敢谋逆!来人!拿下逆贼,押入天牢,严刑审讯!朕要他供出所有同党!”
圣旨出宫,禁军铁蹄踏破晨雾,直扑沈府。
沈砚正捧茶细品,门破甲入,他怒起:“顾昭之疯了?敢私闯我府!”
直到圣旨展开,字字如刀,他才僵立当场。茶盏滑落,“啪”地碎裂,茶水浸湿锦靴。
“谋逆?栽赃!”他嘶吼,却被铁链拖走。
百姓围观,目光如针。有人退避,有人冷笑,有人窃喜。
天牢外,苏晚立于阴影中,风带湿气,扑面而来。她知道,这才刚开始。
当夜,“狱卒”走近牢房,铁栏冰冷,锈迹斑斑。
声音压得极低:“顾相知你冤枉,只要你供出幕后之人,可保你生路。”
牢中,沈砚猛地抬头,眼布血丝,如困兽般死死盯着那人。
片刻,他忽然低笑,沙哑如砂纸摩擦:“回去告诉顾昭之——我就是主使!没有幕后!让他死了这条心!”
“狱卒”退去。
相府内,苏晚端茶轻吹,热气氤氲。
她唇角微扬,笑意未达眼底。
“他宁死不咬皇帝……果然,不过是枚弃子。”
三日后,金銮殿上,皇帝亲审。
沈砚被拖上殿,满身伤痕,却仍昂首。
工部官员哭喊指认,密信呈上,皇帝冷冷发问。
“臣,无话可说。”他惨笑闭眼。
“谋逆罪成!削职查办,终身监禁!党羽尽诛,三族永不叙用!”
退朝后,顾昭之立于宫门之下,夕阳拉长身影,冰霜面容竟有几分柔和。
苏晚走来,他迎上,取出一枚沉甸甸的金印,獬豸纹路清晰,不由分说放入她手心。
“稽核司正使,苏晚。”他声音低沉,“这是你应得的。”
她握着那尚带体温的金印,抬眸。
他眼中坚冰消融,竟透出一丝暖意。
而此刻,天牢深处。
沈砚蜷缩草堆,霉味钻鼻,寒气入骨。
他望着墙缝中一只攀爬的蜘蛛,蛛丝微闪。
忽然,他低笑起来,沙哑如磨刀。
“苏晚……你赢了这一局。可真正的棋手,还在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