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未散,天光微明,码头青石板上还凝着夜露。
苏晚立在船头,风卷起她素色衣袂,像一杆不肯倒下的旗。
火盆里的余烬早已冷却,可她掌心仿佛仍烙着那团火焰——昨夜密报传来时,她正烧毁最后一份牵连朝中权贵的账册。
顾昭之连三日未眠,调兵遣将,密令频发。
而宫中一道“待罪听勘”的旨意落下,她便知他心意:他是要以身为饵,把藏在暗处的人逼出来。
若她走,他独承风雨;若她留,他宁被骂负心薄幸,也要斩断她的退路。
可这天下,早不是他一人能扛的了。
船靠岸时,百姓呼声如潮水涌来:“苏半文回来了!”
这名字是民间给的。三年前她一把火烧了贪官私设的税卡,救下十万流民,百姓说她半句话抵得上千军万马,便叫她“苏半文”。
如今这一声声呼唤,是信任,也是重担。
蒋掌柜快步迎上,低语:“盐税账册被封,严党残余在反扑。”
她只点头,声音冷如铁:“铁算组,巳时前拿副本。不然,‘暗渠’启动。”
话音未落,地面忽有震动。远处鼓声响起,一声接一声,沉重如丧钟。
人群静了,退了,让出一条道。玄甲禁军列阵而来,寒光凛冽。
中间一乘肩舆,无盖无帘,抬舆者步履沉稳,似背负千钧。
舆中人跪着。
白衣,黑带缚额,披发覆面。
他双手高举一枚金印,随肩舆前行,膝行于地,一步步挪到苏晚面前。
是顾昭之。
曾经执掌内库、一句话能定生死的顾昭之,此刻像个罪奴,自辱于众目之下。
他抬头,脸上无怒无恨,只有疲惫与决绝。
那枚盘龙金印在他手中颤抖,却始终高举不坠。
“罪臣顾昭之,恭请苏氏商盟盟主苏晚……受此国印!”
叩首,额触青石,闷响如雷。
四周死寂。
有人想笑,又不敢;有人想哭,却僵在原地。
这不是交接,是献祭。他把自己踩进泥里,只为让她接过这本不该由女子执掌的权力。
他用尊严为她铺路,用名声为她挡箭。
若她不受,他便永跪不起;若她受了,便是与他同罪,共担篡权之名。
苏晚蹲下身,与他平视。
金印背面,一行小篆血书赫然入目:信汝如信国。
她没说话,拔下发间银簪,在掌心划下一刀。
鲜血涌出,顺着指尖滴落,正中印钮蟠龙的右眼,发出轻微一“嗒”。
“你以血明誓,我以血承诺。”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入耳,“这印,不在你手,也不在我手——它在天下万民手里。”
她站起身,高举金印,朗声道:“即日起,苏氏商盟能管江南三路税收稽查!凡贪赃枉法、勾结藩邸、蠹害百姓者,不论官阶,必查到底!”
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若有滥用此权者——天地共戮,万民共诛!”
“万民共诛!”不知谁先喊了一声,随即整座码头炸开。
百姓挥臂呐喊,商盟骨干齐刷刷跪下,蒋掌柜带头高呼:“誓死追随盟主!”
风起了,吹动她的裙角,猎猎作响。她像一柄出鞘的剑,站在风暴中心,不再是谁的妻,谁的影子,而是千百万人眼中的光。
而顾昭之,仍跪着。
他仰头望着她,冰封多年的眼底终于裂开一道缝。泪水无声滑落,砸在石板上,洇成一片深痕。
宫中,东暖阁烛影摇红。皇帝捏着密报,指节发白。纸上写着:“苏晚受印,声震四野。顾昭之伏地泣血,二人相望如魂相系。”
他冷笑,提笔翻开一本无名簿册,写下一行朱批:
**支度司,重启。执钥者——双生。**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真正的棋局,这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