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割面,船头那面残破的“苏”字旗在夜色里呜呜作响,像谁在暗处抽泣。
甲板湿冷,霜气凝在眉睫,苏晚握紧手中卷宗,纸页被风吹得哗哗翻动,如同惊惶的鸟翅。
阿青一脚踹开舱门,皮靴带起水花,声音劈进风里:“小姐!老周醒了!”
她转身就走,脚步未乱,心却沉了下去。
舱内药味浓得发苦,混着血腥,熏得人脑仁发胀。
油灯昏黄,照见老周躺在草席上,脸白得像纸,嘴唇裂着血口子,眼窝深陷,可一见她,浑浊的眼底竟猛地亮了一下,像快灭的炭火被人猛吹了一口。
他喉咙里嗬嗬作响,脖颈青筋暴起,拼尽力气挤出三个字——“义济堂”。
苏晚瞳孔一缩。义济堂?沈砚的药铺。
她没多言,转身就走,几步跨回船头,就着残灯翻卷宗。
指尖划过一行行墨字,忽地停住。
货物清单上写着:云纹贡绸,十二匹。
她呼吸一滞。
这哪是绸缎?
这是专供宫中贵妃裁凤袍的贡品,一匹千金,向来由官船重兵押运,怎会出现在她的船上?
冷意从脊背爬上来——沈砚不是劫货,是要借朝廷的刀,砍她的头。
她冷笑出声,声音清得像冰裂:“好一招借刀杀人。他要让圣上以为,我苏家私贩贡品,图谋不轨。”
一旦定罪,便是灭门之祸。
而他只需在劫场留下一面“义济堂”旗,再散些风声,便能将脏水全泼过来。
“阿青!”她厉喝。
“在!”
“命崔九上岸,换快马,连夜进京!”她撕下卷宗一页,又从证物袋中取出一块染血的贡绸残片,连同那面布旗,塞进油布包,“送到都察院李延年手里,就说——‘红帆未沉,冤魂夜哭’。”
那是父亲救他性命时的暗语。她不信人,只信旧恩。
船队星夜疾行,次日傍晚抵瓜洲渡。
她直奔货栈。
烛火摇曳,老周气息如丝,见她进来,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半张泛黄纸片,汗渍浸得字迹模糊。
“小姐……《共保航约》……副将留了副本……”他声音细若游丝,“藏在……船帮祠堂……香炉底下……”
苏晚心头猛震。
那是父亲用三千石军粮换来的通行铁证。
有了它,红帆可在江南七舵畅通无阻。
父亲死后,原件失踪,苏家被斥为私贩,处处受制。
若副本尚在,她便能名正言顺,重掌漕路!
“你安心。”她握紧他的手,声音沉稳,“剩下的,我来。”
当夜,月黑风高。
她与阿青潜入祠堂。
香火缭绕,青铜香炉立在供桌中央,炉内积灰厚如雪。她伸手探入,指尖触到冰冷金属。
两人合力,挖出一只铁匣。
打开油纸,文书静卧其中,旁有一枚铜符,古朴沉厚,上刻三字——水师令!
阿青借着微光看清,声音发颤:“小姐,是水师令!有了它,七舵再不敢阳奉阴违!”
当夜,信鸽飞越江面,七道灯火次第亮起。
有人冷笑:“黄口小儿,也敢召我等议事?”也有人沉默良久,终披衣起身:“去看看吧,那红帆……曾是苏将军的旗帜。”
次日清晨,江雾弥漫。画舫泊于江心,七舵舵首齐聚。苏晚白衣立于船头,神情淡然。
待众人落座,她不发一言,只将《共保航约》与“水师令”缓缓推至案前。
“十年前,先父以三千石粮,救水师五千将士于断粮之困。”她声音清冷,字字如钉,“今日,约在,符在。诸位,可还认?”
片刻死寂,一名中年舵首冷声道:“盟约可验,然时移世易。你孤女掌舵,真能镇得住这江上风浪?”
苏晚眸光微闪,取出那块染血的贡绸残片,置于案上:“诸位请看,这才是真正的风浪——有人要借朝廷之手灭我苏家,断江南商路!今日若不共御外敌,明日你们的船,也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众人默然。终于,一位白发老舵首拍案而起,声若洪钟:“苏将军有信有义,我等岂能背信弃义!从今日起,凡悬挂红帆者,顺风堂一体免验,奉为上宾!”
呼声渐起,如潮涌动。
苏晚起身,亲手将一面崭新的红帆令旗插入旗座。那抹红在江风中骤然展开,如烈火燃江,映亮众人眼底。
就在红帆升起的刹那,千里之外的京城,沈砚正执杯品茗。密报递来,他展开一看,指尖骤然收紧。
“咔嚓!”茶盏碎裂,瓷片扎进掌心,血混着茶水流下。
他抬眼,眸中寒光如刃:“红帆升得越高,摔得就越惨。我就让这个‘顺’字,变成她通往地狱的罪证。”
江面风平浪静,红帆破浪前行。可这过分的顺遂,却像暴风雨前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