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银泻地,将断壁残垣染上一层凄冷的霜白。
玄的每一步都沉重如铅,肩胛骨上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浸透绷带的血再次渗出,顺着脊背蜿蜒而下。
在他身后,那守护了间桐宅最后的防线,由老周亲手布下的驱虫结界,其最后一缕朱砂光痕终于耗尽了灵力,如一滴红烛泪,悄无声息地熄灭在尘埃里。
他垂下眼帘,视线落在怀中樱纤细的手腕上。
那圈曾因“至亲之泪”而产生共鸣的印记,此刻依旧滚烫,灼烧着他的掌心,却像一颗死去的星辰,再也发不出任何回应的光。
“警告!”赫尔墨斯之眼冰冷的电子音在他脑海中骤然炸响,“检测到三十七处地脉节点同步激活!遍布冬木市的‘虫印共鸣阵’未被摧毁,其核心网络依旧完整,刚才的行动仅暂时压制了间桐宅这一处分支节点!”
玄的脚步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夹杂着怒火与自嘲的冷笑。
“原来如此……脏砚那老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把整个冬木市的地脉,都编织成了他的巢穴。我烧的不是一座宅子,我只是……捅破了一张网上的一个窟窿。”
话音刚落,街道的尽头,毫无征兆地升起了粘稠的浓雾。
雾气翻涌着,仿佛有生命一般,数十条比夜色更深的漆黑丝线从地底的裂缝中猛然钻出,它们像毒蛇般缠上路灯、电线杆,甚至在半空中交织、扭曲,迅速勾勒出几个瘦长而狰狞的骨架轮廓,空洞的眼眶中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杀气扑面而来。
玄的身体本能地绷紧,一缕麒麟炎的火苗在他指尖跃动,却在下一秒被体内排山倒海的剧痛强行掐灭。
原初之核的过度使用,此刻正疯狂反噬着他的神经。
七位英灵导师的记忆碎片化作汹涌的洪流,在他意识的海洋中横冲直撞。
“净化非杀伐……”那是慈悲的圣者在低语。
“凡行使超越己身之力,代价必偿……”那是严厉的君王在告诫。
他闷哼一声,强行压下喉头涌上的腥甜,将体内翻涌的魔力死死摁住。
他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大河与怀中的樱轻轻放下,安置在自己身后,随即抽出背后的断念之刃,猛地插进身前的柏油路面。
刀身嗡鸣,一圈无形的力场以刀为中心扩散开来。
“待在这圈里,别动。”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三道黑影撕裂浓雾,以非人的速度暴掠而至。
他们身形枯槁,依稀能看出是鬼柳组的残党,但全身皮肤下都蠕动着可怖的筋络,手中紧握的也不是武士刀,而是用人骨打磨而成、刻满了扭曲令咒的骨杖。
“回收……”
“兽型素体……x7号……”
“带回……巢穴……”
三个声音干涩地重叠在一起,不似人言,更像是虫豸的摩擦声。
玄不退反进,右脚猛然向前一踏!
“轰”的一声巨响,脚下的水泥地面应声龟裂,蛛网般的裂纹向四周蔓延。
他额前那对若隐若现的龙角,此刻紫金光芒暴涨,犹如实质。
但他没有召唤任何一件宝具,而是在那三道黑影扑近的刹那,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
他猛地撕开自己胸前的衣襟,露出布满旧伤的精壮胸膛,随即并指如刀,蘸着从肩头伤口溢出的鲜血,以一种迅疾而古老的手法,在自己心口画下了一颗倒悬的五芒星!
焚脉引灵术!
这是老周传授给他的禁术,以自身精血为引,以生命力为燃料,强行与意识空间内的英灵导师团建立瞬间的集体共鸣!
“想抓我的东西?”玄的眼中血丝密布,咧嘴一笑,森白的牙齿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先问问我这七个老师,答不答应!”
刹那间,他的意识空间内,天崩地裂!
剑圣的咆哮化作无匹剑意,影骑士的战马发出撕裂暗夜的嘶鸣,狂战士的怒吼震碎了虚空的枷锁……七道顶天立地的虚影在他身后并列而出,虽是幻象,其威势却足以令鬼神退避!
七股截然不同却同样浩瀚磅礴的力量,如同七条决堤的江河,顺着那枚鲜血绘成的逆五芒星,疯狂灌入他的右臂!
玄的整条右臂瞬间被赤红色的熔岩纹路所覆盖,空气因高温而扭曲。
他甚至没有看清敌人的动作,仅凭着战斗本能,对着最先冲到面前的那道黑影,朴实无华地轰出了一拳!
拳风如龙!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只有一阵令人牙酸的“嗤嗤”声,拳风所至之处,那些坚韧的虫丝瞬间被蒸发成虚无,而那个鬼柳残党的头颅,则像一颗被铁锤砸中的腐烂西瓜,“噗”地一声爆裂开来,墨绿色的浆液四散飞溅。
剩余的两人被这凶悍绝伦的一幕骇得身形一滞。
其中一人反应极快,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团拳头大小的墨绿雾气。
那雾气见风就长,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直扑玄的面门。
间桐家秘传的“蚀神蛊”,专为腐蚀魔术回路而生!
玄的瞳孔骤然一缩,赫尔墨斯之眼刚要发出最高级别的威胁警报,他的视野边缘,却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道模糊的灰影。
那是灰刃的意志投影!
它无声地抬起手,一道凡人肉眼无法看见的无形屏障瞬间在玄面前展开,悄无声息地将那团致命的毒雾尽数挡下、湮灭。
“你欠我一条命。”
一个冰冷的声音直接在玄的灵魂深处响起。
玄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片刻的停留。
他借着体内尚未消散的英灵之力,速度再度爆发,整个人化作一道紫金色的电光,欺身而上,左手化爪,五指如钩,直取另一名敌人的咽喉!
指尖触及皮肤的瞬间,他发动了刚刚从狂战士记忆碎片中捕获的技巧——“记忆回溯”!
无数混乱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冰冷的手术台上,一个瘦弱的少年在痛苦挣扎;手术室门外,年幼的樱在无声地哭泣;走廊尽头,远坂凛愤怒地摔碎了一支试管,对着一个模糊的背影怒声斥责……
“这不是战斗。”玄的五指猛然收紧,声音冷得像极地的寒冰,“这是清算。”
狂暴的魔力顺着他的指尖灌入对方的颅腔,他竟是凭借蛮力,硬生生将植入其大脑深处的虫巢主印给抽了出来!
那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作一具干瘪的躯壳倒下。
最后一名敌人彻底崩溃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地颤抖。
玄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提到自己面前,冷冷地问道:“谁给你们下达的重启指令?”
那人嘴角溢出黑血,脸上却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狞笑:“御主……说……说你会回来的……因为你……你逃不开那条……‘亲族之线’……”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根通体猩红、完全由令咒构成的箭矢,无声无息地从远处的黑暗中射来,精准地洞穿了他的后心,箭头上蕴含的庞大魔力瞬间摧毁了他体内所有的生机。
他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一歪,彻底断了气。
玄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远处一栋大楼的屋顶边缘,一道身影静静伫立。
那人身着华丽的红色长裙,裙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脸上戴着一张遮住上半边脸的银色面具,手中握着一张造型奇特的魔力长弓,弓弦尚在轻微震颤。
“身份识别中……玛尔达·所罗门。”赫尔墨斯之眼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目标身份确认:时钟塔‘清剿部队’指挥官……威胁等级评估……极度危险……任务变更……由‘回收素体’,转为……‘歼灭目标’。”
屋顶上的人影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注视,对着他所在的方向,优雅地微微颔首,下一瞬,便如融入水中的墨迹,悄然消失在夜雾里。
玄迅速抱起地上的樱与大河,身影化作残影,向着与女人相反的方向疾退。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从间桐脏砚手中救出了樱,却也将自己彻底推上了更多、更强大势力的猎杀名单。
时钟塔……
他仿佛又听到了老周那悠悠的叹息声,回响在耳边:
“孩子,你要记住,真正的线,从来都不在别人的手里。”
体内的剧痛与魔力反噬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像要将他的骨头都碾碎。
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足够僻静、足够坚固的地方,来熬过这场风暴,也迎来下一场风暴。
他抬起头,看向城市远方那片被遗忘的角落,铅灰色的云层正在天际线翻滚、汇集,仿佛在为一场盛大的死亡献上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