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看着远处乱成一团的晨曦小队，嘴角那丝细微的弧度很快隐去。
“走。”她低声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阿烬第一个行动，像一道银色的影子悄然没入更深的废墟阴影中，无声地在前方探路。
谢知非微微侧头，空洞的目光“扫”过那片塌陷区域，轻声补充：“坑里有血腥味，会引来东西。我们时间不多。”
顾念点头，最后瞥了一眼那个巨大的天坑——里面传来隐约的咒骂和求救声，但车辆爆炸的浓烟已经开始升起，很快就会成为吸引变异体的醒目信号。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跟上阿烬。江晦还怔在原地，脸色苍白地看着那边的混乱，身体微微发抖。
直到谢知非的导盲杖轻轻碰了下他的脚踝，他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慌忙压低身子，跌跌撞撞地跟上队伍，依然刻意保持着十来米的距离，仿佛身上真的带着无形的瘟疫。
四人小队迅速远离了这片即将变成炼狱的区域。
果然，没过几分钟，身后就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和某种变异生物尖锐的嘶鸣声，但很快就被废墟吞没，只剩下死寂。
他们按照旧地图的标示，找到了一个隐蔽的下水道入口。锈蚀的井盖被厚厚的苔藓和淤泥覆盖，阿烬用匕首撬开时，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一股混合着腐烂物和化学试剂的浓扑面而来。
顾念面不改色，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几片干枯的草药叶子分给众人：“含在舌下，能缓解异味，提神。”这是之前用变异薄荷和清心草试制的小玩意儿，效果不算强，但总比硬扛着好。
谢知非接过，平静地放入口中。阿烬嗅了嗅，也照做了。
轮到江晦时，他犹豫了一下，才颤抖着接过，小心翼翼地将叶子塞进嘴里，一股清凉感顿时冲淡了些许鼻腔里的恶心味道。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顾念，见她已经率先弯腰钻进了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心里那点微弱的希冀又跳动了一下。
下水道内比想象中宽阔，但异常潮湿阴暗。脚下是粘稠的淤泥，头顶不时滴落冰冷的水珠。
仅有的一点光线从偶尔破损的栅格口透进来，勾勒出管道内壁厚厚的、蠕动着的霉斑和不明菌类。
空气几乎凝滞，只有他们压抑的呼吸声和脚步踩在淤泥里的轻微噗嗤声。
谢知非走在顾念身侧，导盲杖小心地探着路，他的耳朵微微动着，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声响。
“水流声在前方变急了，”他低声说，“有岔路，向右的那条气味更陈腐，向左的……有微弱的空气流动，但夹杂着……很多杂乱的爪印回音。”
“走左边。”顾念没有犹豫。
有空气流动意味着可能通往目的地，至于爪印……里哪儿都不安全。
阿烬如同幽灵般在前方忽隐忽现，他的红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能清晰地看到常人难以察觉的细节。
他时不时停下，用手势示意避开地上某滩颜色不对劲的积水，或者头顶悬挂着的、仿佛随时会掉下来的粘稠网状物。
江晦尽量缩着身子，跟在最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动静。
他的厄运光环在这里似乎被压抑了，或者说，与下水道本身固有的危险相比，他带来的那些小倒霉显得微不足道了。
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恐惧——他害怕下一次“意外”会是以更可怕的形式爆发。
压抑的寂静持续了大约半小时。
就在他们沿着左侧管道走到一处相对开阔的蓄水池区域时，谢知非突然停下脚步，抬手示意。
所有人都瞬间静止。
“有东西，”谢知非的声音压得极低，空洞的眼睛“望”向前方黑暗的水面，“很多……在水下。对震动和声音敏感……是盲鳄。”
顾念眯起眼，努力适应着黑暗。
借着远处栅格透进的微弱天光，她能看到蓄水池浑浊的水面上，隐约漂浮着几截枯木般的东西，但仔细看，那“枯木”表面布满了疙疙瘩瘩的皮痂，偶尔会极其缓慢地沉浮一下。
是变异鳄鱼，而且因为长期生活在黑暗环境中，视觉已经退化，但听力和感知震动的能力一定极其恐怖。
“能绕过去吗？”顾念用气问。
谢知非缓缓摇头：“这里是必经之路，唯一的通道在水池对面。水下……全是它们。”
阿烬无声地指了指侧上方，那里有几根粗大的、锈蚀的管道横跨水池上方，看起来似乎能承重。
“从上面过？”他用眼神询问。
顾念评估了一下距离和风险。管道湿滑，锈蚀程度不明，一旦失足掉下去……
“静默通行。”她最终下令，“动作放到最轻，一步一步来。阿烬先过，确认管道稳固，谢知非第二个，我断后。江晦，”她回头看向那个几乎要和阴影融为一体的少年，“你跟紧谢知非，中间位置，无论发生什么，别慌，别叫。”
江晦用力点头，嘴唇抿得发白。阿烬深吸一口气，身形轻盈地一跃，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最靠近岸边的一根管道上。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了锈蚀情况，然后对后方做了个“安全”的手势。接着，他如同走钢丝一般，平稳而迅速地向着对岸移动，几乎没有引起任何震动。
谢知非紧随其后。他虽然目不能视，但对身体的掌控力极强，导盲杖在他手中成了一个精准的平衡杆，每一步都落得极稳。
江晦看着谢知非的背影，咬了咬牙，也颤巍巍地爬上了管道。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匍匐前进，速度慢得像蜗牛，但胜在足够谨慎，没有发出大的声响。
顾念最后一个上去尽量放轻脚步，但成年人的体重还是让古老的管道发出了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声。
水下，一些“枯木”似乎动了动，但因为震动并不剧烈，又缓缓归于平静。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阿烬已经抵达对岸，正警戒着前方。谢知非也过了大半，江晦爬到了管道中央。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江晦爬行时，手臂不小心蹭到了一块松动的锈片。那锈片脱落，掉向下方的水面。
时间仿佛瞬间放缓。顾念瞳孔骤缩。谢知非猛地回头，“看”向江晦的方向。阿烬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那片锈铁在空中划出一道微不足道的轨迹，然后——
嗒。一声轻响，几乎微不可闻。
但在死寂的下水道里，在这群盲鳄的感知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哗啦！原本平静的水面猛地炸开！
数条庞大的、皮肤如同腐烂树皮般的盲鳄猛地昂起头颅，张开布满獠牙的巨口，发出嘶哑的咆哮！
它们虽然看不见，但所有的脑袋都精准地转向了声音来源——管道上瑟瑟发抖的江晦！
“快跑！”顾念厉声喝道，同时瞬间拔出了背后的步枪。
江晦吓得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条最近的盲鳄已经人立而起，庞大的身躯带着恶风，狠狠撞向管道！管道剧烈摇晃，锈屑纷飞。
“江晦！”顾念一边对着水下的盲鳄开枪射击，试图，一边急喊，“集中精神！想着让那条最大的撞过来的家伙倒霉！快！”
她的子弹打在盲鳄厚实的皮甲上，迸射出火星，却难以造成致命伤，反而激起了更多盲鳄的凶性。
谢知非站在相对安全的管道末端，急促地说道：“左前方三米，那条最大的，是首领！它的动作引领其他个体！”
江晦被顾念的喊声和眼前的恐怖景象惊得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他闭上眼睛，全身的意念都集中起来，脑海里疯狂地重复着一个念头：倒霉！
让那个大家伙倒霉！摔跤！撞墙！怎么样都行！别过来！
就在这时，那条最为庞大的盲鳄首领，再次人立而起，用它覆盖着骨瘤的沉重头颅，狠狠撞向江晦所在的管道位置！
这一下若是撞实，管道必然断裂！
千钧一发之际——
盲鳄首领脚下踩着的一具沉在水底的废弃卡车车头，因为常年腐蚀和突然的巨力践踏，猛地一滑！
那庞然大物瞬间失去了平衡，狰狞的头颅不是撞向管道，而是歪斜着狠狠砸向了旁边另一条同样跃起的盲鳄！
砰！一声闷响！两条巨兽狼狈地撞在一起，溅起冲天水花，发出痛苦的嘶吼。原本协调的攻击阵型瞬间被打乱！
“就是现在！过来！”顾念抓住这短暂的混乱，对着江晦大喊。
阿烬也闪电般掷出几枚飞镖，精准地射向其他几条企图靠近鳄眼睛部位——虽然它们盲了，但那个位置依旧是弱点。
江晦连滚带爬，几乎是哭嚎着拼命向对岸冲去。
谢知非伸出手，精准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拉到了相对安全的岸边。
顾念且战且退，最后一个跃回地面。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混乱的水池，盲鳄们还在因为首领的意外而互相冲撞嘶咬。
“走！”她毫不留恋，带队迅速钻进对岸的管道出口。
直到跑出足够远的距离，身后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渐渐听不见了，四人才停下来，靠在潮湿的管壁上，剧烈地喘息。
江晦瘫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难以置信。
“它……它真的……摔倒了……”他哽咽着，抬头看向顾念，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一种初生般的亮光。
顾念平复着呼吸，检查了一下步枪，淡淡道：“我说了，你的能力，用的好，就是武器。”她没再多说，但语气里的肯定让江晦的胸膛微微挺起了一点。
谢知非静静“看”着江晦，忽然开口：“你的‘厄运’，似乎更容易作用于那些……充满恶意和攻击性的目标。”
阿烬没说话，只是默默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布，示意他擦擦脸。
短暂的休整后，小队继续前行。接下来的路程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诡异。连最常见的蚀骨鼠和变异销声匿迹。
终于，在蜿蜒曲折的管道尽头，出现了一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金属大门。
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喷漆代号，但门框上方，一个残破的红色“p-3”字样还隐约可辨。
空气里那股化学试剂和腐败物质混合的味道更加浓烈了，还隐隐夹杂着一丝……消毒水的味道。
“就是这里了。”顾念看着那扇门，目光凝重。
她能感觉到，门后藏着的不只是一个亟待拯救的天才，更可能是一个足以颠覆现有认知的秘密。
而门缝之下，似乎有少许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紫色尘埃，正缓缓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