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哀求声像一把钝刀,在压抑的空气里来回地刮。
周围的民众先是愕然,随即,一张张脸上浮现出混杂着愤怒、恐惧与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如此!基地的水源、仓库、设备……这一切的异常,竟然是这个不起眼的少年搞的鬼!
“是你小子?”
“我就说怎么这么邪门!”
“把他赶出去!”
恐慌一旦找到了宣泄口,就会瞬间化为最伤人的利刃。人群开始骚动,几名情绪激动的青壮年甚至握紧了拳头,作势要上前。
顾念没回头,但一股无形的气场却瞬间扩散开来。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沸水,让所有的喧嚣都暂时凝固。
“都站着,别动。”
她只是平静地说了五个字,然后,在所有人——包括那个叫江晦的少年——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她随便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台阶,坐下了。
这操作,直接给在场所有人干不会了。领袖亲临,抓内鬼,结果抓到了就……坐下了?
顾念没理会身后的骚动。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恨不得把自己活埋的“厄运之子”。
内心深处,她正在疯狂吐槽。好家伙,瘟疫之源,厄运之子,下一个是不是该来个贫穷之神了?
我这神明养成系统,怎么跟八字犯冲似的,专门回收这种听起来就活不过三章的倒霉蛋。
江晦被她看得浑身发毛,抖得更厉害了。他以为接下来会是审判和驱逐,可等来的,却是顾念平静到近乎闲聊的开口。
“我刚捡到我们家预言家的时候,”顾念指了指身后脸色惨白的谢知非,“他被原来小队的人打断了腿,丢在图书馆里发高烧,当成引开丧尸的诱饵。因为他们觉得,一个看不见的瞎子,活着就是浪费粮食。”
江晦猛地一颤,蜷缩的身体僵住了。
顾念没看他,自顾自地继续说:“后来,我又捡了个脾气不好的小刺猬。他被关在实验室里当了十几年的试验品,所有人都管他叫怪物。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被一群人围着,准备活捉回去当打开某个仓库的‘钥匙’。”
她说的,是正在阴影中警戒的阿烬。顾念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江晦,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平静。
“现在,我找到了你。一个会走路的‘倒霉蛋’,能让枪炸膛,让食物发霉,让水泵坏掉的‘灾星’。”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江晦,我问你,你觉得,你和他们比,谁更‘废物’一点?”
江-晦彻底懵了。他预想过无数种结局,被痛骂,被殴打,被驱逐,甚至被当场处决。唯独没有想过,对方会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跟他开一场“谁是废物之王”的研讨会。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双充满歉意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茫然。
顾念笑了。她就知道会是这样。对付这种过度自责、一心求死的家伙,任何安慰和鼓励都是废话。
你越说“这不是你的错”,他越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你。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一种更离谱、更强大的“废物”逻辑,去覆盖他那点可怜的自卑。告诉他,你这点“诅咒”,在我们这个“废物回收站”里,顶多算个入门级。
“你看,”顾念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们基地,别的不多,就是这种被别人当成垃圾、累赘、怪物、灾星的‘宝贝’多。”
“所以,收起你那套要死要活的哭丧脸。在我这里,你的‘厄运’到底是个什么成色,还得经过评估才能定级。”
她这番堪称“反向pUA”的言论,不仅把江晦说愣了,连周围的民众都听得云里雾里。
这是在……安慰人?怎么听着像是在面试什么奇怪的岗位?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划破空气的蜂鸣声,从天穹谷上方传来。
“那是什么?!”
“飞机?!”
人群瞬间炸了锅。
所有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飞行器,正悬停在基地上空,机身下方,一个红色的光点正在缓缓扫视着地面。
无人侦察机!
而且看那涂装和型号……
“是‘晨曦堡垒’的!”一名从温时言那边过来的幸存者失声尖叫起来。
这个名字如同瘟疫,瞬间让刚刚平复的恐慌再次攀升到顶点。
阿烬的身影瞬间出现在顾念身旁,抬头看着那架无人机,眼中红芒一闪,空间刃已经蓄势待发。
“别动。”顾念抬手拦住了他。
她看着天上的无人机,非但没有紧张,眼睛反而亮得惊人。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正愁没地方给你展示业务能力,客户这就上门了?
她猛地转头,看向还在发愣的江晦。
“喂,灾星。”
江晦被她这声称呼叫得一个激灵。
顾念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恶劣的弧度,她指着天上的无人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看到了吗?那个铁疙瘩,是敌人的眼睛。”
“现在,机会来了。”
“你不是说你会带来厄运吗?你不是说自己是个诅咒吗?”
“来,证明给我看。”
顾念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淬火的利刃,狠狠刺进江晦混乱的脑海。
“如果你真的会带来厄运,那就试试……对准天上的那个东西!”
江晦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到了极致。他……他让自己做什么?对一个明显是高科技的军事设备,施加……厄运?这怎么可能做到!他的能力从来都是被动的,随机的,无法控制的!
“别想那么多!”顾念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低喝道,“就想你平时最倒霉的时候!想喝水被呛到,走路被绊倒,吃饭咬到舌头!把那种感觉,对着它,放出去!”
“可是……”
“没有可是!”顾念打断他,“我身边站着预言家,他会帮你校准‘弹道’!”
一旁的谢知非心领神会,他强忍着精神的疲惫,将自己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那架无人机上,然后用只有江晦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吐出几个词:
“高度……风速……它的左侧旋翼……有一个看不见的结构疲劳点……”
信息流如同洪流般涌入江晦的大脑。
他被顾念逼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身后是民众或怀疑或期待的目光,面前是领袖不容置疑的命令,耳边是预言家匪夷所思的指引。
他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人不是让他“滚开”,而是让他“试试看”。
少年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剧烈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能死死地盯着天上的无人机,将所有的恐惧、自责、绝望,以及心底深处那一点点被点燃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渴望,全都灌注了进去。
他闭上眼,在心里用尽全力地、笨拙地“许愿”。
掉下来……求你了……掉下来吧……
下一秒。奇迹发生了。悬停在半空中的无人侦察机,毫无征兆地剧烈一晃。机身下方代表着正常工作的红灯,疯狂闪烁了几下,变成了刺眼的橙黄色。
紧接着,一股黑烟从谢知非刚刚“预言”的那个左侧旋-翼处猛地冒了出来!
“吱嘎——”伴随着一声金属扭曲的刺耳悲鸣,无人机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打着旋,冒着黑烟,一头从半空中栽了下来!
“轰!”它重重地砸在几十米外的一片空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堆燃烧的残骸,又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那个依旧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少年。
眼神里,只剩下无边的震撼与敬畏。
江晦也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那是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做到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江晦一惊,抬头便对上了顾念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看到了吗?”顾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笑意。
她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力量,不是诅咒,是武器。”
“现在,我需要你这件独一无二的战略级武器,去帮我……取回基地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