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还在东边,赵尔忱一行人顺着巷陌走到启智书院门前,门前没有人接待,两扇朱漆斑驳的木门后,传出来孩童的喧闹声。
几人等了一会儿,便推门而入,只见院内东侧,四个幼童正围着一张矮桌,由一个少年领着念书。
西侧廊下,几个少年分成两拨,一拨伏在案上临摹字帖,另一拨围在一位老先生身边,捧着经卷追问。
赵尔忱几人看得稀奇,宋言英说:“今日书院不上课么?怎么都在屋外头?”
在宋言英的认知里,一群人蹲在院子里看书是算不得读书的。
“让诸位见笑了,书院小,只能把不同年纪的孩子凑在一处教。”匆忙迎上来的山长岳先生笑着解释,他年纪挺大,看上去年过六旬了,精神头却很好,“这几日日头好,便让他们在院子里读书了。”
宋言英更惊奇了:“这里就是书院全部的学生?”
岳先生无奈点头,“对,一共十七人,最小的六岁,最大的十九岁,我们这多战事,从军才是主要出路。”
赵尔忱目光扫过院内,见角落里有个小姑娘,趴在窗边看廊下少年写字,手里攥着半截木炭,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字。
岳先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叹了口气:“那是布庄掌柜的女儿,她爹娘说‘姑娘家认不认字都一样,不如学针线’,可她偏喜欢读书,每天跑过来听先生讲课,我们也不好赶她走。”
赵尔忱说:“我听闻从前启智书院还有三四十个学子,为何如今只剩一半了?”
“这两年边境不太平,不少人家觉得读书耗钱又慢,不如学门营生实在,也有学子向往从军的,便投笔从戎。”岳先生领着众人走到院墙边,指着上面贴着的几张泛黄的纸:“这些是以前学子写的字,我没舍得揭。”
岳先生摸了摸墙上的字迹,“现在院里就剩下这十几个孩子,年纪小的要启蒙,年纪大的要备考,可书院……唉。”
众人往讲学的厅堂走,岳先生推开门,一边介绍:“院里就三位先生,我和两位老童生轮着带,带启蒙的孩童还好说,那些想科考的学子,我们真是力不从心。”
到了厅堂,岳先生泡了本地产的粗茶招待众人,略带歉意道:“不是我们怠慢贵客,实在是舍不得将经费花在这些事上,我们书院是不收束修的,只靠官府拨钱和捐赠,有时还要资助家贫的学子,能维持着开课就不易了。”
几人连忙表示没关系,赵尔忱还十分敬佩道:“书院如此不易,先生还能坚持下去,实乃我辈楷模。”
岳先生摇了摇头,“我倒是没什么,这些都是做惯了的,只是委屈了孩子们,跟着我们读书也不知能不能读出个前程。”
程文垣安慰道:“我看这的学子都勤奋好学,假以时日,定能榜上有名。”
“就是,学生都是好的,比许多大书院强多了。”宋言英也安慰:“再怎么样,这些想读书的学子到底有个指望,这就是先生的功德了。”
他们这么一说,岳先生看上去也欣慰多了,喝过茶后,一行人起身去。
那是一间小阁楼,阁内摆着四个旧书架,书籍加起来不足三百册,多是些翻得破旧的经卷,还有不少是手抄本,纸页薄得透光,边缘卷着毛边。
赵尔忱知道其中有几十册是宋时沂捐的,随手拿起一本,嘿,还真是宋时沂的字迹,只不过批注不多。
“正经的刻本没几本,科考要用的时文集子更稀缺。”岳先生声音低沉道,“不过靠着这些书,咱们书院还是出了两个童生,比之前强多了。”
说话间,几个少年从廊下经过,岳先生叫住他们,指着为首的少年对赵尔忱说:“阿明是院里最用功的,几年前中了童生,今年院试没中,准备明年再考,你们年纪相仿,或许能聊得来。”
赵尔忱便邀安明在石桌旁坐下,谈及科考的难处,安明叹了口气:“最难的是没人指点,院里的先生们虽尽心,可总抓不准方向,我也没什么头绪。”
他顿了顿,又露出些欣慰的神色,“不过我也算有幸,小时候曾得一位京城来的先生指点过几天,按照他教的法子读了两年书,这才中了童生。”
安明微微仰头,一脸向往道:“那位先生学识渊博,又平易近人,教导我十分用心,对什么典故都能信手拈来,可惜我无缘再得他一句指教。”
好耳熟,赵尔忱想起来宋时沂的信中曾说他在林城教一个小孩读过几天书,不过没说那小孩姓名,她追问道:“不知那位先生姓甚名谁?”
安明挠了挠头,仔细回想:“姓宋名时沂,他说自己是太学的学子,中了秀才出来游学,路过咱们这,他见我读书总不得章法,便主动教我读书。”
赵尔忱确认心中猜想,和善的看向安明:“你说的宋先生正是我的老师,他不是秀才了,前些年回京参加乡试会试,最后中了榜眼,如今是太学的司业。”
宋言英惊讶的从书本里抬起头,“怎么又有我四叔的事?”
程文垣更惊奇,“我们就是按照你四叔的游学路线走的,你四叔又不是什么默默无闻的人物,到处都有你四叔的事迹不是很正常吗?”
“这倒也是哈。”宋言英尴尬的挠挠头。
安明是愣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赵尔忱,难掩兴奋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宋先生中了榜眼?我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学子,没想到他竟能中进士及第。”
他越说越激动,站起身期待的问道:“那宋先生还记得当年教过我吗?”
“当然记得。”赵尔忱笑着胡扯:“先生常跟我说起早年游历的经历,说曾在林城遇到个肯下苦功的孩子,说你虽家境普通,却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其实宋时沂只在当年的信中提了几句安明,此后再也没说起过,毕竟他帮过的人多了去了,不可能个个都挂在嘴边。但眼前这个少年明显把宋时沂当作很重要的人,那么她就有必要说点好话,不伤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