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尔忱蹲下身，手指插进湿软的堤基土里，突然触到一点硬物。她皱着眉挖出来，是几粒新鲜的木屑，切口平整，边缘还沾着和堤基一样的湿土。
“不对劲，这堤坝不像是自然垮掉的。”赵尔忱站起身走到垮塌处的边缘，仔细查看堤基的断面。断面处的土粒松散，不像是自然晒干后应有的紧实，反而像是被人从底下挖松过，再被潮水一泡，直接垮了。
“有人动了手脚？”程文垣凑过来，看清了赵尔忱手里的木屑，联想到常员外的木料场，脸色变了变，“昨天下午，常员外家的两个伙计还来堤边转悠，说是看看我们不用木料怎么修，我还没当回事。
“肯定是他。”宋言英攥紧拳头，“咱们有了不花钱的修堤法子，那常员外以后就不好卖木料了，定是他从中搞鬼。”
前几日常员外想抬高木料价格，昨日被他们釜底抽薪，听说还在城里散布谣言说“秀才公只会耍嘴皮子”，他们正打算修完海堤就去城里收拾他呢。
现在堤岸刚出问题，十有八九是常员外搞的鬼，想彻底搅黄修堤的事，再逼着村民求他拿出木料，好趁机抬价。
白燕飞往前站了一步，声音清亮，“堤岸垮了不是贝壳灰的法子不行，是有人在底下搞鬼。咱们就得查出来是谁搞鬼的，让他把欠咱们的全还回来。”
人群安静了一瞬，有人小声嘀咕：“怎么查？咱们不是官差，常员外势力大，就算是他干的，咱们也拿他没办法。”
“对，咱们拿他没办法，但县衙能。”白燕飞转向赵尔忱，“咱们写联名信，请县衙派官差来核查堤岸垮塌的原因。”
赵尔忱点头，常员外实在是过于不讲武德，若是县令包庇他，她就只好拿背景压人了。
“家世作保？”老渔民愣了愣，“这要是查不出来，咱们的家世文书可就交到县衙了。”
白燕飞走到他面前，语气诚恳道：“要是这堤修不起来，汛期一到，祖宅没了，渔船没了，家世文书还有用吗？现在咱们一起请官差来查，查的不是别人，是咱们自己的活路。”
一个年轻渔民率先开口：“算我一个，我家祖宅就在堤后，要是堤垮了，家就没了，我按手印。”
有了第一个人带头，其他人纷纷响应。
程文垣立刻掏出纸笔，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铺开，渔民们围着石头，有的识字的自己写名字，不识字的就按红手印，一个个红手印盖在纸上，密密麻麻。
“联名信写好了，我让人快马送去县衙。”程文垣把信折好，递给身边的侍从，又转头看向赵尔忱，“那现在咱们……”
“现在，咱们去常员外的木料场。”赵尔忱接过宋言英手里的木屑，举起来给众人看，“这附近只有一家木料场，木料又贵，除了木料场，最近根本没什么人家需要锯木头，咱们现在就去和他们对质。”
赵尔忱刚刚特意派人问清楚了，最近确实没什么人家需要木料。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常员外的木料场走，刚到门口，两个伙计像看见阎王一样飞快的往里逃。
“他们做贼心虚，就是他们干的。”宋言英大叫道。
赵尔忱立即派陈五陈六跟上那两个伙计，赶在他们“毁灭证据”之前夺下工具。
“你们干什么？敢在我家木料场撒野。”常员外穿着绸缎袍子，从里面的堂屋走出来，看见门口乌泱泱的人群，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尤其是看到陈五陈六手里的木屑和地上的铁锹，眼神闪了闪，却还是镇定自若，“不过是铁锹沾了点土，你们就来我家撒野？简直是无理取闹。”
老渔民蹲下捡起铁锹旁散落的土块，和自己手里从堤岸带来的土块对比：“你们看，这土的颜色、湿度，跟堤基里的土一模一样。还有这上面沾的夯土碎屑，跟咱们昨天夯的土是一个样。”
人群立刻炸了锅，纷纷围上来查看。
那两个伙计见瞒不住，陈五陈六海压着他们，被他们抓得痛的不行，只好扑通跪了下来：“是老爷让我们干的，昨天下午，老爷让我们趁没人注意，去堤岸东边的堤基下挖了个小坑，把土挖松，说只要堤岸垮了，村民就会求他拿木料，他就能抬价……”
常员外快要气疯了，人家还没说是自己干的呢，这俩货就这么招了？
他正要上前教训这两人，却被围上来的渔民堵住了去路，渔民们这会儿也不怕他了，反正已经得罪人了，还怕得罪得更深吗？还不如吓怕他，自己以后的日子才能好过一些。
赵尔忱拿着联名信走到常员外面前，语气平静道：“常老爷，现在人证、物证都在，县衙的官差估计也快到了，你是自己认错，把该补的物料补上，再带着工匠来修堤。还是等官差来了，咱们到县衙里去说清楚？”
常员外看着眼前愤怒的人群，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伙计，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后再收拾他们也不迟，随即耷拉下脑袋说道：“物料我马上让人送来，工匠也让他们立刻去堤岸干活。”
心里却暗骂道，要不是怕引起众怒，被众人围殴，我会向你低头？回头我写信上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恰好，赵尔忱心里也在晚上想着写信回去，叫谢迟望收拾一下常员外，本地的县令最好也给点教训，这种地头蛇和不作为的官员，见一个拔掉一个。
从常员外那拿了东西后，一群人返回工地，老渔民走到赵尔忱身边，带着浓厚的歉意说：“秀才公，是咱们拖累你们了，还得劳你们帮我们想法子。还有，这贝壳灰的法子没错，是咱们没防住小人。”
赵尔忱笑着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不远处，渔民们重新开始忙碌，宋言英继续指挥人搅拌夯土和贝壳灰，程文垣拿着典籍在堤边指导工匠修补垮塌的堤基，白燕飞则在一旁清点刚送来的物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