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的太快太自然。
没有半点被折辱的痛苦,也没有扞卫尊严的斗志,全然捡命占便宜的火速。这让施压的一方得不到任何成就感,甚至有种一口气上不来的语噎。
地面又冷又硬,寒意针扎般直直刺入膝盖骨,辞盈眸底却只有对生的渴望。
男儿膝下有黄金。
好巧,她不是男儿。
吴二郎冷笑一声,对她的怯懦有了更上一层楼的认识,彻底失去耐心,将解药抛给她后转向赵灵芸。
“轮到你了。”
后者显然要硬气的多。
赵灵芸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地别过脸。几绺乌润鬓发鞠在耳后,被朦胧烛火照出温柔倔强的弧度。莫名叫人心里发软,生出淡淡的怜悯。
药丸入口即化,浓烈的苦涩裹挟舌尖。
辞盈盯着无声对恃的两人,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背在身后的双手胡乱攥在一起。连被尖细草茎划出血痕都浑然不知,只恨不得替她跪了。
好在对方没多为难。
兴许有她在前做对比,赵灵芸这份蒲苇般的坚韧不屈,反而让他露出些许欣赏之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欣赏换不来解药吃。
直到沉闷跫音与背影,消失在漆黑甬道的尽头。辞盈才感觉绵软面条般的身子,恢复了点气力。
穿梭的寒风噫噫呜呜唱着悲调,像夜半破旧渔船上幽泣的嫠妇。她这会儿倒不掉泪了,转头去看赵灵芸,对方仍是一副蔫巴状态。
绑匪们显然不是傻子,给她下的药要重许多。
而在这之前,赵灵芸至少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夜,水米未进。
知道外头必定有人把守。
辞盈放轻动作,小声过问她的情况,“你还好吗?”
赵灵芸摇头,“没什么力气。”
但有骨气。
这冰天雪地的,连枯株朽木都找不着,除了雪水就是冻土,所以现配一剂简单解药也成空谈。
作为医者,她很了解自己的情况,不想连累辞盈。
“等会儿找准时机,你就先跑。”
少女苦笑,“我对鹿愁山不熟啊。”
鹿愁山之所以叫作鹿愁山,就是因为几座山峰相连,层峦叠嶂绵延不绝,山势高而险,连鹿见了都要发愁。
她比不上那些绑匪,只怕跑不了多远就会被逮回来。
期间负责看守的绑匪进来过几次。
分别送了清水和饼子。
辞盈借机悄悄打量对方。是个面庞黝黑身形魁梧的壮汉,腰束布巾,看起来十分沉默寡言。
她嚼着嘴里干巴的饼。
正想搭讪套话,未料对方头也不回地收拾出去。
“他听不到的。”
赵灵芸长叹一口气。
匪首心思远比想象中缜密,知道看管的是两名年轻貌美女郎,所以特地指派了一个又聋又哑的。
没猜错的话。
外头应该还有一个正常看守。
烛火将要燃尽,最后那点光亮消融进四周寒雾里。幽寂之下只能听见雪水滴落的细响,阴影裹挟恐惧如潮水漫涨……
怎么办?
到底怎么办……
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辞盈双手焦虑无意识捣鼓着身后的干草堆,无法克制对死亡的巨大畏怯。指尖倏地触及一团粘腻湿滑,她险些惊叫出声。
“怎么了?”
注意到异样,赵灵芸也跟着紧张起来。
辞盈没有立即回答,只壮着胆子又将手探过去。
这次摸到的是一排密密麻麻疙瘩。
反应过来这东西极有可能是个活物,她忍不住胃中泛起恶寒。
缓缓将其抓出——
借着那丝贫瘠光线,待看清手心那物后,更是差点张嘴呕出。
一只冬眠的大蟾蜍。
…
原以为至少要过了今夜,等到明日才会有人来。
靴子踩入雪地的声音沉闷。
伴随几粒冰渣子被碾碎砯鸣,吴二郎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两人面前。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大拇指压在刀鞘上。
重熠火光顺着烧伤疤痕蜿蜒,在眼睑下铺开一条暗影,愈发像伺机而动的蛇。
“把她们带出来。”
骤然到来的明亮映得四壁亮堂堂,也刺的人眼眶微微酸胀,辞盈有些不适应,却不敢闭眼。
她抬头与赵灵芸对视,都在彼此脸上看到凝重神色。
不该这么快的……
深山穷谷地处迂僻,人迹罕至,更何况冰凝雪积路滑难行。谢凛川收到消息确认真假,再到凑齐人手做好准备,前后再快也起码后半夜才能来。
不管他究竟何等身份,这里到底是云州,他人的地盘。
一失神功夫。
冷冰冰的刀柄已然抵上后背,有人厉色疾言地呵斥。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辞盈被推的一个踉跄,本就昏沉沉的脑子像锅糊底的粥翻江倒海,胃里压制许久的那点酸水,瞬间涌了上来。
她转头吐的昏天黑地。
气息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
吴二郎脸色一变,大步走过来钳住她的下颌,确认她没有咬舌或吞毒的迹象,才松手将人甩开。
“深闺贵女,当真弱不禁风。”
他嗤之以鼻。
辞盈瘫软在地,长发如流瀑披散。眸底噙着水雾,视野有些涣散,但余光还是能捕捉到对方推了一把赵灵芸。
“你去给她看看!”
后者站着没动,依旧硬气的很,“这么冷的天,地牢寒气重,吃的还是凉水干饼,她一个娇滴滴的女郎怎么受得了?”
吴二郎自然不可能有忏悔之意。
迎着冷锐的目光,赵灵芸继续说道,“我的那些东西,都被你们收走了。”
她语调不紧不慢。
带着一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温和。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赤手空拳什么都没有,我也没法给人看病。”
对方神色隐隐松动。
很快让手下拎回她的药篓。
看着自己吃饭用的宝贝疙瘩完好无损,尤其先前采的那几棵难寻药草还在,赵灵芸心脏不由砰砰跳了起来,脸上也跟着流露出一丝喜色。
她正要伸手去接。
指尖才触及最上面的白芍,便听到吴二郎忽然喊了一声——
“慢。”
今夜无星无月,雪粒子压得人眉眼暗沉。不远处北风烈烈入耳,如有刀剑交加在项颈之上。吴二郎擦了擦刀鞘上落着的雪,阴恻恻抬眸。
“你想耍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