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渺驻足在原地,久久不愿意离开。
姐姐们的善意,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可正是因为这样,让她更加的感觉到悲伤和迷茫。
难道这就是女性的宿命吗?
她不要这样的宿命,也不想看着所有的女子都只能接受这样的宿命。
她偏偏要打破这宿命的枷锁。
什么三从四德,什么女子的清白名声最重要,都是狗屁!
“姐姐们,能不能让我教你们的女儿识字?”周云渺想了许久,忽然开口。
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女人们,眼睛里,全是无畏和坚毅。
她享受了最好的资源,可她没有因此就看不起普通的底层女性,反而十分能悲悯她们的身不由己。
所以,她想用自己的力量做一些什么。
其实在堤坝的这些日子,她心中对未来已经隐约有了方向。
她不想只做一个贵族小姐,她希望为女性发声,帮助女性争取到更多的权力,获取更多的资源,获得更好的生活。
若是周茜茜在这里,一定会惊叹的发现,周云渺,竟然成为了这个时代的女权主义者。
“大小姐,您……”
大家震惊地看着周云渺,连敬称都带出来了。
“不要开玩笑了。”
敏芝姐讪笑,脸上又是感动,又是落寞。
其他人的神色也都差不多。
他们都是些最底层的女人,何德何能能被周云渺这样一个大小姐这样放在心上啊。
她们都看得出来,周云渺是真心的,真心想要为她们做一些事情。
可是天真的大小姐啊,您怎么会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想要做,就可以做的。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周云渺再次重复。
这一次,她比之前更要坚定。
她想清楚了,她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了。
尽管她只有十五岁,可是,她已经看到了自己愿意奋斗终生的事业。
“您快回家吧,夫人该要担心了。”
敏芝姐爱怜的抚摸了下周云渺的鬓发,是个好姑娘,但,也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几千年的枷锁,哪里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更甚至,她们这样的人家,女儿家要是去识字,是会被戳脊梁骨的。
是的。就是这么的残酷。
哪怕夫子是女性,哪怕不收取任何的费用,无偿教学,也会被各种势力阻拦。
周云渺年纪少不知道,她们都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一直在底层打滚,见惯了世态炎凉,比周云渺更明白这个世道的残酷。
女子想要进学,是一件何其艰难的事情。
这天地下的男子,有几个能容得下女子脱离他们的掌控。
而女子去进学,无疑就是在挑战他们的权威。
他们会以不安分为由,用尽各种手段打压。
周云渺的一腔热血,并未立刻得到她预想中的响应。女人们沉默着,眼神躲闪,最终还是在敏芝姐的再三催促下,各自寻了借口,匆匆散去。
最终,寂寞的街巷上,只剩下周云渺孤零零的身影,和那句被风吹散了的、无比坚定的“我是认真的”。
然而,周云渺的倔强一旦生根,便难以拔除。
回到定远侯府,周云渺和魏舒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母亲,这世道,难道真的就不容许女子识字吗?为何要对女子如此残忍?”
十五岁的少女,英姿飒爽,可此刻脸上却多了几分的迷茫。
“这世道确实暂时容不得,但是,我们可以用自己的力量,让它容得。渺渺,你的想法很好,女子识字,是开智的第一步,总有一天,世道会变成男女都能平等读书识字的世道,女子也终将会获得和男子一样的权利。也可以经商,可以入仕途,也可施政一方。”
魏舒肯定女儿的想法,也很为女儿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而骄傲。
她一点点给周云渺描绘出那个未来男女平等的时代。
是的,那个她曾到过的时代,周茜茜所在的时代。
郦城的未来会是如此,这是肯定的,可是,魏舒现在就想让郦城朝着那个美好的时代变化。
女子也能大步走出家门,和男子拥有一样的权利,从商从政,得钱得权。
“母亲,世道真的会变成如此吗?”周云渺的眼睛中又是期待,又有些不可置信。
她以为只是自己的痴人说梦呢。
可来自母亲的肯定,让她忽然充满了信心。
“会的!”魏舒重重地点头,然后轻轻将女儿拥抱在怀中。
“渺渺,照着你的心意去做吧,母亲相信你。需要什么,和母亲说。”
周云渺感动的看着母亲,其实在来找母亲之前,她有想过会不会被母亲说是异想天开。
毕竟,她此前对身份的认知还是定远侯府的大小姐,她此前对自己的规划,也不过是嫁给一个不讨厌的人家,然后正常的过完一生。
“母亲,您真好!”周云渺憋回自己的眼泪,默默埋头在母亲的怀中。
“傻孩子,放手去做吧,母亲相信你!”魏舒摸了摸女儿的发,女儿都长如她一般高了。
她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这对女子不公的世道了。
真的好为女儿而感到骄傲啊!
周云渺重重地点头。
几日之后,在距离堤坝不远、相对僻静的一处废弃河工屋里,简单收拾出了一间“学堂”。
周云渺没有大肆声张,只是悄悄告诉了敏芝姐等几个相熟的女工,言明不拘哪家的女儿,甚至她们自己,若想识得几个字,明白些道理,都可趁每日劳作间隙或傍晚时分前来,分文不取。
起初,只有一两个最大胆的,或是家里实在困苦、对女儿前途已不抱指望的母亲,偷偷将女儿送来。小小的屋子里,周云渺用树枝在沙盘上写下最简单的字,女孩们怯生生地跟着念,眼睛里闪烁着新奇与恐惧交织的光芒。这微小的火光,却让周云渺充满了力量。
但正如敏芝姐所预料,风言风语很快就像河边的淤泥一样,悄然蔓延开来。
先是有些地痞流氓在学堂附近晃荡,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大小姐找乐子”、“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混账话。周云渺让家丁驱赶了几次,但这些人如同水蛭,赶走了又来。
接着,更沉重的打击接踵而至。
一日,周云渺的族叔公,周三老太爷,阴沉着脸找了上来。
一见面,桌面上赫然放着一封匿名信,信中斥责周家小姐“不守闺训”、“蛊惑人心”、“败坏风化”,声称若再纵容此事,必将联合城中士绅,联名上书学政,参定远侯府治家不严,有辱斯文。
“荒谬!我教女子识字,何错之有?难道女子便活该是睁眼瞎吗?”周云渺梗着脖子反驳。
“糊涂!”周三老爷一拍桌子,“你可知‘人言可畏’?定远侯府如今风雨飘摇,你母亲是如何教导你的,你此举得罪的是整个规矩!那些老夫子,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我们定远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你几个堂哥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果然,就不能让女人当家,看看定远侯府自从魏舒那个女人当家之后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周三老爷不忿,但他也不敢直接去找魏舒的麻烦,他们还要靠魏舒活呢。
魏舒不能找,但周云渺总能吧。
这可是他周家的血脉,他这个周家人总有管教的权力吧。
周三老爷的话像冰冷的钉子,一根根敲进周云渺的心里。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那无形的枷锁,不仅束缚着堤坝上的女工,也牢牢捆绑着像她这样的贵族小姐。家族的名誉、父兄的前程,都成了压制她的工具。
更让她心痛的是来自女性内部的压力。几日後,敏芝姐红着眼圈来找她,声音哽咽:“大小姐……对不住,我家小草……不能再来识字了。”
“为什么?小草她很聪明,学得很快!”周云渺急道。
敏芝姐的眼泪落了下来:“她族叔来过,说女孩子识了字,心就野了,将来不好嫁人。昨天,其他族里的长辈也来家里,说我们再让孩子来,就要把我们一家从族谱上除名……大小姐,我们……我们赌不起啊……”
尽管敏芝姐独自一个人在堤坝上讨生活,可是,父权的压力依然存在,日后女儿小草还是要依靠父亲那边的族人的。
类似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有的家庭受到邻里排挤,有的女孩子的兄长扬言要砸了这“害人”的学堂。原本那几个来学习的女孩,再也没出现过。那间小小的河工屋,重新变得空旷冷清。
打压并非只有言语。一个雨夜,学堂的窗户被人用石头砸破,周云渺亲手做的沙盘和写的字帖被泥泞践踏得不成样子。现场,只留下一张歪歪扭扭写着字的纸:“安分守己!”
周云渺站在一片狼藉中,雨水混着泪水滑落。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无助。她低估了这旧势力的强大与残忍,它不仅仅存在于书本和口头上,更化作了具体的人、具体的事,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要将她这微弱的反抗之火彻底扑灭。
丫鬟撑着伞找到她,心疼地劝她回去。周云渺却一动不动。她看着泥泞中那几个被踩烂的字,那是她前几天刚教过的——“人”、“权”、“女”。
难道就这样放弃吗?她问自己。
不。如果这就放弃了,那才真正是认命了。她想起敏芝姐们眼中的落寞与无奈,想起小女孩们初次识字时那亮晶晶的眼神。这枷锁越是沉重,打破它的必要性就越是迫切。
她弯腰,从泥水中捡起那张写着“安分守己”的纸,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发白。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庞,却让她的眼神愈发清亮坚毅。
想要让她周云渺安分守己,绝无半分可能!
他们越是想要让她安分守己,她越要逆反着来!
“小姐……”丫鬟担忧地唤道。
周云渺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声音在雨声中清晰无比:“帮我找些木板来,把窗户修好。再去买些新的纸笔。这学堂,不能关。”
她明白了,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不可能一帆风顺。她需要更缜密的计划,更坚定的心志,或许,还需要寻找志同道合的人。压迫越狠,反抗愈坚。周云渺知道,她与这宿命枷锁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而这场战斗,必将旷日持久,但她已下定决心,至死方休。那被雨水打湿的“安分守己”的警告,在她眼中,已然成了淬炼她意志的火焰。
雨水顺着临时钉上的木板缝隙渗进屋内,在地上积起小小的水洼。周云渺挽起袖子,亲自和丫鬟一起用破布擦拭着泥泞的地面。家丁们面面相觑,想帮忙却被她制止了。“你们守住外面就好。”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知道,单纯的硬抗并非上策。族里的压力、外界的诋毁、受教家庭面临的现实困境,都像一道道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也勒得这小小的学堂摇摇欲坠。那夜站在雨中的绝望与愤怒,反而让她冷静下来。她需要策略,需要像水一样,看似柔软,却能穿石。
修缮好学堂的第二天,周云渺没有立刻重新开课。她换上了一身更朴素的衣裙,再次来到了堤坝上,却没有再提识字的事,而是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帮忙递东西,照看孩子,偶尔和敏芝姐她们聊些家常,仿佛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女人们起初有些躲闪和尴尬,但见周云渺神色如常,绝口不提学堂,也渐渐放松下来。只是敏芝姐偶尔看向周云渺时,眼神里多了更深沉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周云渺在等待,也在观察。她发现,尽管明面上无人再敢提识字,但私下里,有几个年纪稍长的女孩,比如敏芝姐的女儿小草,会偷偷用树枝在泥地上划拉着周云渺之前教过的几个简单字形。那偷偷摸摸却又无比认真的样子,让周云渺心中酸涩又温暖。
她找到了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