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远……还有小阿迟,改日舅舅再请你们喝茶,先失陪了。”
楚北辰露出亲和力十足的笑容,又与明皎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没给明远回应的机会,便与明皎一起朝公堂方向走去。
明远原本是打算即刻回无量观的。
毕竟他在贡院考了整整九天,早已疲惫不堪,恨不得合上眼睛睡上三天三夜。
但现在,他却一时挪不动步子。
“远堂哥,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恶意。”
“你有没有想过,三堂婶为什么不愿你来京城参加春闱?”
明皎方才说的那些话一遍遍地回响在他耳边,令他十分在意。
就想在他面前摆了一道难解的题。
解题的线索极少,但直觉又告诉他,他必须解开这道题。
他低头问弟弟:“你知道全掌柜和古大夫又是谁?”
他问对人了。
小明迟用力点头:“他们是颐和堂的掌柜与大夫。”
他就从那日明皎在无量观发现蒲莹倒的药渣有问题说起,一直说到全掌柜装瘸被揭穿的事,说得是口沫横飞,事无巨细。
那双亮闪闪的大眼睛写着一行字:堂姐真厉害!
明远沉吟一番,从弟弟详略不当的话语中提取关键信息。
也就是说,景川侯的原配楚氏留下的嫁妆这十几年一直在明皎的继母卢氏手中。
小团子终于说完了,感慨又心疼地说:“我听紫苏说,过去这十几年,颐和堂账上年年都不赚钱,分明都是让那全掌柜给亏空了。”
“哎!堂姐真是可怜!”
明远掀了掀眼皮,见不得弟弟心疼别人,冷漠地说道:“怪只怪她娘有眼无珠。”
楚家虽是皇商,但终究是商贾,景川侯府又怎么会看上楚氏区区一个商贾女,景川侯真正想要的是楚家的家业。
景川侯想吃绝户。
然而,谁也没想到在明皎出生的那一年,远赴西洋整整四年未归的楚北辰竟然活着回来了。
景川侯府的谋划落空了一半,他们只拿到了楚氏的嫁妆——当年楚家一半的家业。
明远看不上现任景川侯明竞,所以对于世子明遇,也只有一个想法:有其父必有其子——有朝一日,明遇必会在他继母手上吃亏,但那也是他自作自受!
至于明皎……
明远抬眼看向前方,公堂外的人群熙熙攘攘,明皎纤细的背影几乎被人群淹没。
他一时怔然。
明皎因为诚王世子与她表妹不清不楚,就果断与那位世子殿下退亲,可见她倒是与她那位生母不太一样,没有糊涂到家。
她是像她舅舅吗?
明远心情有些乱,此时才惊觉自己方才失言,一把攥住弟弟的手腕,板着脸训道:“这话你别学嘴给你堂姐……还有你谢七叔听!”
“啾啾都没会你学嘴。”
小团子根本不怕他,无辜地扁嘴:“大哥你自己不注意言辞,还来怪我。”
“大哥,堂姐和谢七叔人都很好的,你信我!”
他拍拍小胸膛,为二人担保。
明远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且不说你堂姐,你从哪里看出你谢七叔人很好?”
“因为他在我身上押了十万两?”
虽然明远才见了谢珩两面,但已经从他身上看出了许多违和的地方。
“那当然不是!”小团子的腰板挺得笔直,双目炯炯有神,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我给谢七叔看过相,还算过八字……他八字极好!”
明远扶额,没好气地又屈指弹他的额心,“你还说过我八字不好呢!”
“大哥,你的八字是真有问题!”小团子一脸正色道。
他没咒他哥,他与师父研究过,大哥的八字就是个短命的。
师父也觉得奇怪,说大哥虽然霉运缠身,却不是个短命的面相,有些怀疑是不是堂叔堂婶将明远的八字弄错了。
偏明迟还小,长了一张圆乎乎的包子脸,即便一本正经,依然没什么说服力。
明远并未在意自己的八字问题,在他看,若仅仅因为一个八字,就将人的命数定下,未免过于荒谬。
他的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时,他心里有了决定。
既然心有牵挂,那就去看看吧,否则就是回去,也睡不安稳。
“走!我们去听审。”明远牵起弟弟的手,又往公堂方向走。
才走了两步,小团子突然用力反握住他哥的手,激动道:“啾啾?对了,大哥,我还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你可知云居士是什么人?”
他一边说,一边对着明远招了招手,示意他倾身。
明远配合地俯身低头,凑了过去。
“定南王妃。”小团子神秘兮兮地小声告诉他,“云居士是定南王妃。”
他眨了眨眼,那表情死在说,意不意外,惊不惊讶?
“……”明远惊讶地微微睁大眼。
他寄住在无量观有大半个月了,见过这位有眼疾的云居士很多次,知道她是千里迢迢从南方来京城求医的。
云居士看着随性,但细节之处可见她的起居极为考究。
明远约莫能猜测到对方有些来历,甚至是某个位高权重之人的女眷,却也万万没想到,她本身就是个位高权重的人物,那位素有“妖妃”恶名的定南王妃。
定南王妃此人极有争议,一方面她从百越引入占城稻,在南疆、江南广为种植,使水稻产量大为增加,百姓称颂,但另一方面她与定南王争权,逼得入崇圣寺礼佛,实在有违纲常。
未及多问,前方公堂中已经响起一道声嘶力竭的喊冤声:
“府尹大人明鉴!蒲老太太的案子既然已经查清,是那忘恩负义的外室子意欲谋害她的性命,那便与我颐和堂没有关系。”
“还请大人还草民与古大夫清白,放我二人归家。”
明远带着明迟艰难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了最前方。
公堂的中央,此刻已不见蒲老太太、韦浩然几人。
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头发凌乱、形貌狼别的陌生男子,正跪在地上,对着前方的严府尹连连磕头。
明远心想:这全掌柜固然可恶,可装瘸不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