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摊了摊手,无奈道:“裴大人,按察司虽有跨区域查案之权,但平江府隶属江南巡抚管辖,地位特殊。若无巡抚手令贸然提审当地官员,不仅会引发地方官府的抵触,更可能打草惊蛇,让幕后之人有所防备。”
裴惊寒自然也深知其中的利害,闻言沉默下来。
案上的茶水渐渐冷却,氤氲的水汽消散无踪,室内的气氛也随之凝重了几分。
沈青梧见他神色沉郁,便放缓了语气安慰道:“没事,此事我明日便去找苏知府商议,或许能寻到其他稳妥的办法。裴大人还是先回去歇息片刻吧,身子要紧。”
裴惊寒抬眸看她,眼中满是不解,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让他去休息。
沈青梧强忍住笑意,指了指自己的眼睑位置,调侃道,“裴大人今日出门是不是没有照镜子?”
裴惊寒闻言一愣,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耳根微微泛红,有些慌乱地背过身抬手胡乱擦拭着自己的脸颊,动作间竟带着几分少见的窘迫。
沈青梧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是误会了,估计是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她左手握拳遮住唇角笑意,“裴大人误会了,我是说你脸色实在不佳,眼下青黑深重,昨晚想来又是忙到深夜吧?”
裴惊寒擦拭的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抬眸望向她。
那一瞬间,他眼中情绪复杂,有诧异,有怔忪,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却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沈青梧并没发现他的异样,自顾自整理着手中的卷宗:“按察司事务繁杂,裴大人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总得留些精力应对后续的变数。”
她倒不是真的想多管闲事,实在是她现在跟裴惊寒也算是合作伙伴,万一他病倒了,事情不都要她一个人完成了?
沈青梧收拾完卷宗,见裴惊寒还愣怔的坐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大人,你是还有其他公务要与我沟通吗?”沈青梧出言提醒。
说罢,她觉得自己这话似乎有在赶人离开的意思,又连忙补充道,“若是裴大人不介意,在下可以请府医来为大人诊治一番,再开些安神养身的药膳方子,也好补补精神。”
裴惊寒闻言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开口问道,“府医?”
他有些疑惑,“先前那位府医不是已经告老还乡,回江南故里了么?怎的还在府衙?”
“裴大人记性倒是好。”沈青梧浅浅一笑,“那位老大人确实走了,如今这位是新来的,便是海陵城的顾医师,裴大人之前也见过他的。”
裴惊寒脑海中隐约掠过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只是当时他与那医师不过是公堂上匆匆一瞥,印象实在不算深刻。他本想婉拒,可又不想拂了沈青梧的好意,只得颔首应下:“既如此,便叨扰了。”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院外便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门帘被人从外掀起,顾辰晏提着一个乌木药箱,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着一袭素色长衫,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的清冷,周身的气息沉静得如同山涧的寒潭,与这满室墨香的氛围竟出奇地相融。
他进门后,第一眼便看向了沈青梧,眸光很快柔和了下来。
随即他又转向裴惊寒,微微颔首示意:“见过裴大人。”
裴惊寒望着他,脑中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他这才记起,眼前这位顾医师,确实是当年海陵城那个被人诬陷投毒害人的医者。
只是他实在没想到,此人竟会从海陵城一路跟到山阳县,如今又随着沈青梧来到了淮津府。
顾辰晏也不多言,径直走到裴惊寒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搭上他的手腕。
裴惊寒下意识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了手腕。
顾辰晏垂着眼帘,目光专注地落在脉息上,片刻后才收回手,从药箱里取出纸笔提笔疾书。
“裴大人劳心伤神,肝火旺盛,脾胃亦有亏损。”
他将药方递给一旁的小厮,淡声道,“按方抓药,煎服七日,再辅以药膳调理。药膳方子我稍后一并写下,皆是安神养身之物,对身子无甚损伤。”
裴惊寒接过小厮递来的药方,礼貌应道:“有劳顾医师。”
顾辰晏却没有应声,而是转身从药箱的夹层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食盒。
他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盅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汤色清亮,氤氲着淡淡的药香。
他将食盒递到沈青梧面前,清冷的声线里添了几分温度:“这是我今早特意熬的安神汤,大人近日亦是晚睡早起,耗损了不少心神,趁热喝了吧。”
沈青梧看着那盅汤药,眼底漾起一抹笑意,伸手接过食盒,轻声道:“辛苦你了。”
这一幕落在裴惊寒眼中,让他心里莫名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看着顾辰晏望向沈青梧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温柔,又想起此人从海陵城一路追随沈青梧而来的经历,心中的怪异感觉更甚。
他忍不住出声试探道:“顾医师倒是知恩善报。只因为当年沈大人在海陵城任县丞时帮你洗刷冤屈,竟能让你一路相随,从海陵城到山阳县,再到这淮津府……”
顾辰晏闻言,只是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没有接裴惊寒的话,而是转向沈青梧,道:“沈大人,方才府衙的小厮来报,说苏知府那边派人送来了文书,怕是有要事相商。”
沈青梧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便过去。”
顾辰晏这才又看向裴惊寒,语气依旧是毫无起伏:“裴大人的药方与药膳方子,我已写好。裴大人连日劳累,身子亏空,需得好生静养。不如我让人将药与药膳一并送到大人的住处,也好让大人早些回去歇息。”
这话听着是关心,可落在裴惊寒耳中,却隐隐透着几分逐客的意味。
他看了看顾辰晏,又看了看坐在一旁,正低头喝着安神汤,没有出言挽留的沈青梧,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愈发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