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绯色高挑身影越过七彩琉璃门款步而来。
她就是御前大香师！
大香师徐徐下拜，双手交叠于胸前，恭敬地行了个肃拜礼：“臣，香事掌司甄氏参见贵妃娘娘。”
白欢暗中打量她的装扮。
乌发盘髻，黑纱包裹，仅簪一支素银竹叶钗，几缕碎发垂落耳畔，低着头瞧不真五官。
身上着绯色襦裙，腰系铜鱼袋，特别修裁过的绯红色暗绣缠枝莲纹襦裙显得身姿挺拔。
白欢心里诧异。
六尚二十四司的司、典、掌、史中，司乃正五品、掌乃正六品，而她的穿戴是从四品女官服，香事掌司的职位名称也没有从六尚二十四司的序列，想必因人设职吧？
说明此人在圣上心目中地位颇高啊。
贵妃端坐，客气道：“甄掌司免礼。”
甑掌事却没有起身，反而跪下，双手交叠高举于头顶，行了叩拜大礼。
贵妃淡笑：“甄掌司，你可是圣上身边的大红人，行这么大的礼，本宫可受不起。”
甄掌事没理会贵妃的讽刺，自顾自起身，脊梁骨挺得笔直，透着一股子傲气。
“臣犯下失察之责，令贵妃娘娘身体不适，罪无可恕，请贵妃娘娘降罪。”
白欢这才看清了她的容貌。
没想到竟是一位汉胡混血，难怪听口音有轻微的胡音，瞧着像二十五六。
眼尾上挑，瞳仁如凝冰深潭，鼻梁高耸，薄唇紧抿成凌厉的弧度，连笑都会吝啬半分，望人时总带着三分审视的凉意。
是位娉婷冷美人。
天晟与胡人通婚已属平常，甚至有些精通商业的胡人在朝廷担任吏员，负责商事。
望族中用混血女婢并不稀奇，但宫里的女官也有混血的就很稀罕了。
甄掌司似乎感受到白欢的目光，倏然扭头直直朝她看过去，那眼神……
似乎带着一股浓烈的仇恨。
白欢很奇怪，她白家与这位大香师并无往来，自己也不认识她，为何她会有恨意？
难道是妒忌白家在香业的地位？
可全天晟制香能人众，她都记恨？
白家供宫中用香，皆由宫市使举办的斗香大会，以香药使为尊的各部官员选拔，然后经尚仪局、太医院协同与内侍省相关采买部门共同遴选。
难道，薛家被白家比了下去，牵扯到她的利益了？
甄掌司似乎不想看到她，飞快将眼神收了回去。
见贵妃没有说话，也没叫她起身，她便继续道：“贵妃娘娘，是臣造诣不深，御下不严，审查不慎，险些伤及娘娘的贵体。”
御下不严，审查不慎？
她的姿态可一点儿都不像来请罪的。
白欢迅速看向玉露，见她的脸色变了，有些惊愕的看着一向疼爱她的师傅兼干娘。
她可不想让甄掌司这么容易逃脱，立刻上前，对甄掌司行了礼：“民女白欢见过甄掌司。”
甄掌司对她的礼视而不见。
白欢转向贵妃行礼：“贵妃娘娘，可否容民女问甄掌司几句话？”
贵妃自然不会不应：“可。”
白欢转身看向傲慢的女人：“甄掌司，您说御下不严，审查不慎，您就是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吧？也知道玉露在娘娘的香汤中加了什么是吗？”
甄掌司非常不屑区区民女站着，她跪着回话，不等贵妃叫起，缓缓站起来。
转头冷冷的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冷睨白欢：“本官为正五品，你没有资格质问本官。”
白欢挑眉，比贵妃还恃宠而骄啊。
贵妃脸一沉，声调也冷了下来：“本宫也想知道，不知掌司是否回答呢？”
甄掌司微微低头：“回贵妃娘娘话，臣的确有失察之责，任凭娘娘惩罚。”
白欢见她不正面回答，逼近一步：“那掌司大人可知道珊瑚焰玫瑰、蛇床子、三棱三样加起来，在温泉的作用下，会对娘娘贵体有何调理作用吗？”
甄掌司面无表情：“我不懂药理，你该问郑太医。”
她轻慢不屑的态度，激起白欢心火熊熊燃起。
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仗着一点儿势便敢草菅人命！
白欢声音一沉：“您是想说，这些都是玉露自己放的，与您无关吗？”
玉露浑身一颤，期期艾艾的看着一向疼爱她的干娘。
甄掌司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朝玉露深深看了一眼，却没有在那张求助哀戚的脸上停留多久，迅速收回视线，朝贵妃再行一礼：“贵妃娘娘，臣以后定加强御下，定谨慎查看娘娘所用的所有香料。”
贵妃的脸色不好看了，这是当面都敢敷衍她？
白欢蹙眉。
贵妃似乎有些忌惮她。
她当着玉露和贵妃的面都敢风轻云的淡撇清关系，那阿耶制香出事那日，她并没有出现，岂不更难抓住她的把柄？
白欢不想放过这个好机会。
扑通跪地：“贵妃娘娘，事关您的贵体，宫中不该依照规矩严查吗？又如此巧合两次香膏、花露都是在我与阿耶呈递为娘娘调身体的药香时候，第一次因阿耶无法及时察觉，令娘娘晕厥，这次及时发现了，万一没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民女受罚不要紧，若不查明，严惩祸首，将来再伤及娘娘玉体那才要紧啊。此事决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揭过去。”
这番话自然说到贵妃心里了，可这位御前大香师品阶不高，圣上却很依赖她，每日都必须她亲自为他熏香方能安神。
纵然自己身居贵妃之位，深得圣宠，但强硬问罪圣上身边的人，恐令圣上不悦。
知鸢明白贵妃心里所想，也知道白欢想救阿耶，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两边正僵着，晴儿疾步进来。
“贵妃娘娘，圣上来了。”
知鸢忙扶着贵妃站起来，准备出去迎接。
明黄身影比她快，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直接拉住预行礼的贵妃，长臂轻揽，将人轻轻拥入半臂中。
白欢随着宫人一起行跪礼，鼻子一嗅，有些诧异的看向明黄色背影。
“爱妃虚弱，不用行礼。”
两人偎依着坐下，皇帝关切的打量她的脸色：“脸色还不错嘛。朝华殿的人来禀说爱妃在香汤池出事了，吓得朕狂奔而来。”
贵妃一脸娇羞：“没这么严重，臣妾让圣上担忧了。”
皇帝松口气，扫了一圈，目光落在白欢身上，语调透着戏谑：“朕特意沐浴且没佩戴任何香，白女娘来检查下，看朕是否可以靠近爱妃？”
白欢惶恐匍匐：“不怕圣上笑话，民女天生一副狗鼻子，圣上远在三尺外就已经闻到了，圣上身上的确没有其他香料味道。”
皇帝来了兴趣：“哦？你的嗅觉如此敏锐？那你说说甑曦用了什么给圣上沐浴？”
甑曦是甄掌司的大名？
这是考她？
白欢心眼转了转：“圣上容禀，可否让甄掌司与民女一同写下名字，呈递给圣上与贵妃娘娘看？”
甄掌司意味深长的看少女一眼，面露鄙夷，低低冷笑。
皇帝觉得有趣：“好啊，你们去写来。”
不一会儿，甄掌司将所写呈递上去。
白欢也将写的递给晴儿，晴儿递了上去。
皇帝和贵妃一人展开一张。
“绿锷？”
“皂角？”
甄掌司目无表情。
皇帝挑眉：“不一样啊，白娘子，你嗅错了。”
白欢心里无语，冷笑。
雕虫小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