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如惊雷滚滚，彻底炸开了张平心中的迷雾。
原来如此！
难怪他总觉得宋镇父子行事透着一股不协调的决绝，难怪江阳泉会对飘香阁的案子如此上心！
他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江阳泉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这船身，看到了整个满目疮痍的大周河山。
“你既去过青牙山，想必也亲眼见到了那些流民的惨状。当今圣上沉迷丹道，荒淫无度，朝堂之上奸佞横行，朝堂之外，饿殍遍野。更别提北境的蛮族、东边的倭寇，早已对我大周虎视眈眈，边塞狼烟四起。”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悲凉与决绝。
“这座大厦，早已腐朽入骨，就算没有我们这些前朝余孽，它也一样会倾倒。”
“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船舱内，一时间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的沉默之后，张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是个变数。”
江阳泉猛地转回头，双目如鹰，死死地盯着张平，“一个谁也算不到的变数。你的出现，或许能打破这盘死局。”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现在就站队，只是想让你看清时局，早做准备。”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凌厉而又不容置疑。
“至于翠花，你别妄想能带走她。她是大商皇朝唯一的血脉，她有她必须承担的责任和宿命。我们会教她为君之道，教她如何夺回属于她的一切。这条路，她必须走下去。”
张平的心沉了下去。
他还能说什么？
在这样宏大的家国叙事面前，他个人的意愿显得如此渺小无力。
他确实没能力从一尊虎威将军和无数前朝势力的手中，抢走一个被他们视作复国希望的公主。
他缓缓将那枚铁疙瘩收回怀中，一言不发，转身便朝着舱门走去。
“你要去哪？”江阳泉下意识地想开口挽留。
然而，张平的动作比他的话更快。
他没有开门，而是身形一晃，直接撞向了船舱侧面的窗户！
“哗啦”一声脆响，木制的窗棂被他强悍的力道撞得粉碎！
在江阳泉和闻声冲来的亲信惊愕的目光中，张平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纵身一跃，扎进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
“噗通！”
巨大的水花溅起，转瞬间，那道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笼罩的江面上。
“将军！”
亲信冲到船舷边，看着那不断扩散的涟漪，一脸焦急，“此人就是预言中的妖星，为何不将他强行留下？带回京城，岂不是……”
“蠢货！”江阳泉厉声喝止了他。
他迎着江风，衣袍猎猎作响，目光深邃地望着张平消失的方向。
“大国师的预言第一句是什么？”
亲信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妖星南起……”
“南起！”
江阳泉加重了语气，“他的根基在南方，他的命数也在南方！我们若是强行将他带离，便是逆天而行，只会坏了大事！”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愈发复杂。
“况且，你以为我今日与他费这么多口舌，真的只是为了告诉他真相？”
亲信茫然地摇了摇头。
江阳泉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那是一种老辣猎人布下陷阱后的自信。
“我不是要控制他，我是要……推他一把。我要让他知道，这天下将乱，他无法独善其身。我要让他明白，翠花未来要走的路，九死一生。”
“我今日这番话，是在公主未来的人生路上，为她再寻一个可靠的盟友！”
“平哥！平哥！”
狗蛋气喘吁吁地跑到码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河岸，他急得满头大汗，正要扯着嗓子大喊。
“哗啦——”
不远处的岸边，水声响起，一道浑身湿透的人影踉跄着从河里爬了上来，正是张平。
“平哥！你……你怎么掉水里了？！”
狗蛋大惊失色，连忙冲过去，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干爽的外袍，想要给张平披上。
张平摆了摆手，拧着不断滴水的衣角，脸上非但没有狼狈，反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他看着狗蛋焦急的脸，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游了个泳，清醒清醒。我们回青牙山。”
“回青牙山？”
狗蛋一愣，旋即急了，“可……可我姐她……”
张平打断了他，目光平静地望向那艘已经远去的楼船轮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狗蛋的耳中。
“你姐姐，去了一个比我们这儿安全百倍的地方。”
“她要去学一些……她早就该学的东西了。”
狗蛋怔住了。
他虽然单纯，却不傻。
张平话语里的深意，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安全的地方……该学的东西……
他猛地抬头，望向那艘挂着“虎威”旗号的楼船，眼神从最初的焦急，慢慢变成了理解、不舍，最终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明白了。
狗蛋松开了扶着张平的手，退后两步，朝着那漆黑的江面，朝着那艘渐行渐远的楼船，郑重其事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这一拜，是告别，也是承诺。
从今往后，他会替姐姐，守护好平哥。
江风吹散了码头的喧嚣，却吹不散张平心头的阴霾。
夜色如墨，他和狗蛋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返回小院的路上。狗蛋的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过去的自己告别。
他不再是那个只想着守护姐姐的少年，从今往后，他肩上扛起的，是姐姐的宿命，是平哥的托付。
回到那方简陋的小院，许氏和林月柔早已等得心焦。
见到张平浑身湿透，林月柔惊呼一声，连忙取来干净的布巾，不由分说地替他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指尖的轻柔带着颤抖。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落了水。”张平握住她冰凉的小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转身走进了堆放杂物的角落。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他像是变戏法一般，一袋又一袋的精米，一捆又一捆水灵的蔬菜，凭空出现在了地上，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平儿，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许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这饥荒年景，这些粮食比金子还要宝贵！
“山人自有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