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
风，如同刀子一般，刮在脸上，生疼。
这里是凉州。大唐，通往西域的，最后一道门户。
也是西征吐蕃大军的集结之地。
罗通，和他那十几个，同样出身于东征先锋营的弟兄们，此刻正牵着马，站在大营的门口，一脸的风尘与疲惫。
这些人心中，充满了忐忑，也带着一丝，属于“精锐”的骄傲。
他们是太子殿下亲手训练出来的兵。
经历过辽东血战的勇士。
又奉了天子之命，前来“擢升重用”的先锋营校尉。
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鲜花与美酒，也不是热情的拥抱。
而是一张张，充满了审视、不屑，和淡淡敌意的脸。
“站住！什么人？！”
营门口，两名身形彪悍，满脸虬髯的军官，将他们拦了下来。
那两名军官的臂章上，绣着猛虎的图腾，那是卫国公李靖麾下，最精锐的“中军牙兵”的标志。
“我等，是奉了陛下旨意，从东宫卫率，前来西征大军效力的！”
罗通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那份由兵部签发，烫金的调令，不卑不亢地说道。
那军官接过调令，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便将其扔还给了罗通。
军官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哦？原来是，从长安来的‘太子亲军’啊。”
军官特意，加重了“太子亲军”四个字的读音，语气中充满了戏谑。
“怎么？在辽东，跟着太子殿下，享福享够了，也想来咱们这西域，喝喝风，吃吃沙子？”
“你！”罗通身后的一个老兵，顿时火冒三丈，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他们可以忍受艰苦，可以忍受死亡。
但绝不能忍受，任何人，对太子殿下，有半分的不敬！
“怎么？还想动手？”那军官冷笑一声，与他身旁的同伴，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挑衅的光芒，“来啊，让我们，见识见识，你们这些，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人的‘亲军’，到底有几分本事！”
这些人是跟着李靖，从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百战老兵。
最看不起的，就是他们眼中，这种靠着“关系”，来军中“镀金”的京城兵。
“住手！”
罗通，低声喝止了自己那冲动的弟兄。
太子殿下，在临行前，曾嘱咐过他们——“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但初来乍到，若是在营门口，就与人发生冲突，无论谁对谁错，最终吃亏的，都只会是他们这些“外来者”。
罗通压下心中的怒火，对着那军官，沉声说道：“我等是奉旨前来，向卫国公大帅报到。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方便？”那军官嗤笑一声，“好啊。”
他指了指，大营最西边，一片紧挨着马厩和茅厕的，破破烂烂的营帐。
“看到没？那里，就是你们的营地。”
“至于，大帅嘛……”那军官故意拉长了声音，“……大帅军务繁忙，日理万机，哪有时间，见你们这些，小小的校尉？”
“你们就先在那里，好好地，‘休整’几日吧。等什么时候，大帅，想起你们来了，自然会，召见你们的。”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罗通等人，转身，与同伴，勾肩搭背地，大笑着走进了大营。
罗通等人看着那片，几乎可以说是“难民营”的营地，又闻了闻，从那边飘来的，刺鼻的马粪和骚臭味。
所有人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这哪里是“擢升重用”？
分明是赤裸裸的……下马威！
“他娘的！欺人太甚！”
“老子在辽东，砍高句丽人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喝奶呢！”
“咱们，跟他们拼了！”
弟兄们，义愤填膺，群情激奋。
“都给俺闭嘴！”
罗通，猛地一声大喝，镇住了所有人。
他的胸口，同样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冲动，只会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走！”罗通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去营地！”
他带头，牵着马，向着那片，最破败的角落，走去。
他们要忍，要等。
等一个，用实力，狠狠地，将这些人的脸，抽肿的机会！
……
夜。
凉州的夜，冷得像冰。
罗通他们的营帐，果然连一床多余的被褥都没有。
弟兄们，只能挤在一起，靠着体温抵御着严寒。
裴宣，这个没落的世家子弟，此刻，却毫无睡意。
他看着帐篷外，那轮被风沙，磨得有些模糊的月亮，低声对罗通说道：
“老罗，这不对劲。”
“废话！俺当然知道不对劲！”罗通没好气地说道。
“不，我不是说这个。”裴宣摇了摇头，眼神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是说，李靖大将军，不是这样的人。”
“卫国公李靖，用兵如神，赏罚分明，最是爱惜人才。他绝不是那种，会因为我们是‘太子旧部’，就故意给我们下马威的狭隘之人。”
“这背后，一定有别的原因。”
“能有什么原因？”罗通不解。
“有两个可能。”裴宣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是李靖大将军，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来了。是下面的人，狗仗人势，故意刁难我们。”
“第二，也是最有可能的……”裴宣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是，大帅他，知道我们来了。但他不得不，冷落我们。这是在，向某个人，表明他的‘立场’。”
罗通的心，猛地一沉。
虽然脑子不灵光，但也听懂了裴宣的意思。
能让李靖大将军，都不得不“表明立场”的人，除了当今天子，还能有谁？
难道，陛下，对殿下，还是不放心？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里，擦拭着自己长弓的阿史那·云，忽然，抬起了头。
他的耳朵，像狼一样，微微动了动。
他对着帐篷外，努了努嘴，低声说了一句：
“……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
一个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们的帐篷外。
紧接着，一个温和却又带着一丝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
“帐内，可是从东宫来的，罗通校尉？”
罗通和裴宣，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与疑惑。
罗通沉声问道：“你是谁？”
帐外之人，笑了笑。
“在下，裴行俭。奉大帅之命，特来探望诸位。”
裴行俭！
罗通的脑海中，瞬间想起了太子殿下在临行前，对他的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