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并非没有光，而是连“光”这个概念本身都被扭曲、被吞噬的极致虚无。
这里是“万流归墟”的边缘，法则的坟场，秩序的终点。破碎的星辰物质、狂暴的能量乱流、断裂的时空碎片，一切有形与无形之物，最终都如同百川归海，被那无可抗拒的引力奇点拖拽、撕扯、碾磨，最终归于永恒的沉寂。
一点微尘，在这片连大乘修士都不敢轻易涉足的绝域中，随波逐流。
它太渺小了，渺小到即便是那能撕裂星辰的引力漩涡，在掠过它时，也仅仅使其轨迹产生微不足道的偏转；它太黯淡了，黯淡到即便是最狂暴的能量风暴，在席卷它时，也仿佛只是穿过了一片虚无。
这正是顾星辰燃烧一切后，在古玉最后力量的庇护下，残存下来的那一点混沌本源与生命印记的聚合体。
此刻，这点微尘内部，并非死寂。
一片更加微观、更加不可思议的“世界”正在演化。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只有一片灰蒙蒙、仿佛鸡子初开般的混沌。在这片混沌的中心，一枚布满了细密裂纹、却依旧散发着顽强鸿蒙气息的古玉，如同定海神针般悬浮着。古玉的下方，是一团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暗金色火星，那是顾星辰燃烧后残存的混沌元丹核心与星骸龙鲲意志的混合物。
古玉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每一次明灭，都从外界那极端恶劣的环境中，强行剥离、汲取出一丝丝近乎本源的混沌能量——那是被“万流归墟”碾碎了的星辰精华、法则碎片、乃至时空尘埃中最本质的那一点“存在”之力。
这些被汲取来的、狂暴无序的混沌能量，并未直接融入那团暗金色火星，而是先经过古玉的过滤、转化，化作极其精纯温和的混沌气流，如同母亲的羊水，缓缓滋养着那团微弱的火星。
这个过程缓慢到令人绝望。相对于顾星辰之前磅礴的混沌本源，这点滋养如同杯水车薪。
但，它确实在发生。
那团暗金色的火星，在混沌气流的包裹下，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如同一个沉睡胚胎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微不可察地明亮一丝，凝实一丝。火星内部，那属于星骸龙鲲的暴戾与怨恨，似乎在古玉的调和与这纯粹的混沌滋养下，逐渐被磨去棱角，更深层次地融入到顾星辰本身的“逆”之意志中，成为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深沉的底蕴。
他的意识，并未完全消散，而是陷入了一种极其深沉的、仿佛回归母胎的沉睡。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浮光掠影，偶尔在混沌中闪现：青岚城的嘲讽、枯骨渊的绝望、九州大陆的热血、飞升时的劫雷、璃月清冷的眼眸、玄玑长老深邃的目光、雷枭狰狞的面孔、殛雷尊者那毁灭一切的雷矛……最后，定格在他化身混沌之火，冲向雷霆巨刃的那一刹那。
一种明悟，在这种不生不死的状态下，悄然滋生。
混沌，不仅是毁灭，亦是新生。
逆天，不仅是抗争，亦是……守护。
他守护了“余烬”的火种，守护了那些与他一样不甘屈服的灵魂。这份“守护”的意念，与他原本纯粹的“逆”意融合，让他的道心，在濒临彻底寂灭的边缘，反而焕发出一种更加坚韧、更加包容的光芒。
古玉似乎感受到了他道心的这种蜕变，玉体上的裂纹，竟然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开始了极其缓慢的自我弥合。虽然速度慢得令人发指，但这无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信号。
时间，在这片混沌与归墟的交界处，失去了意义。
……
与此同时，在“万流归墟”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引力场边缘，一片相对“稳定”的破碎星域中。
一道剧烈的空间波动如同水面的涟漪般荡开，随即，一个残破不堪、表面布满焦黑痕迹和裂纹的光球，如同被巨力吐出般，猛地从虚空中弹射出来！
正是强行进行“界域迁跃”的“镜玄界”！
此刻的“镜玄界”，早已不复之前的井然与光辉。人造天穹布满了裂痕，不时有破碎的符文和建筑碎块从空中坠落。大地之上，沟壑纵横，灵田化为焦土，许多区域依旧残留着战斗的能量余波和未熄灭的雷火。整个界域的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仿佛一个重伤垂死的巨人。
迁跃广场上，一片狼藉。大部分人员都因迁跃时的巨大负荷和空间撕扯而东倒西歪，不少人身受重伤，气息奄奄。公输长老瘫坐在那冒着黑烟、多处破损的迁跃核心旁，脸色灰败，不住地咳嗽着，显然为了完成这次极限迁跃，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墨羽长老持弓而立，战甲上沾染着暗红色的血迹，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她环顾四周，看着这满目疮痍的家园和伤亡惨重的同伴，冷艳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石岳半跪在地，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他看着周围倒地呻吟的体修部弟兄，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玄玑长老的身影出现在广场上空，他的脸色同样苍白，气息比起之前衰弱了不少，但眼神依旧沉稳如渊。他目光扫过下方，声音带着一种抚平创伤的力量，传遍整个界域：
“我们……成功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劫后余生的众人，心中百感交集。成功了，他们从那必死的围剿中逃了出来。但代价，是何其惨重！家园残破，同伴伤亡，而那个为他们断后，争取到这唯一生路的人……
璃月站在人群边缘，背对着众人，肩膀微微颤抖。她手中紧紧握着那对暗蚀灵金短刺，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没有哭，只是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仿佛压着一块万钧巨石。那个在古兽坟场初遇时带着警惕与探究的飞升者，那个在演武场轻描淡写指点石猛的青年，那个在雷狱临城时持剑挡在她身前的身影，那个最后化作混沌之火，照亮他们逃生之路的决绝背影……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天罚神殿的追兵绝不会放弃，他们只是暂时安全。修复界域，救治伤员，重新隐匿……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她猛地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与坚毅，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难以磨灭的哀恸与更加坚定的光芒。她开始默默协助涟漪，救治那些重伤的同伴。
玄玑长老将璃月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微叹。他抬头，望向界域之外那片更加黑暗、更加危险的“万流归墟”深处，目光仿佛要穿透层层阻碍，看到那最终的目标——“镇龙碑”。
“公输，”他传音给瘫坐在地的公输长老，“界域损伤评估，修复方案，最快需要多久？我们必须尽快重新隐匿起来。”
公输长老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核心结构损伤三成，防御阵法几乎报废，能源储备见底……妈的，这次真是亏到姥姥家了！想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没有十年八载想都别想！想重新隐匿？先想办法在这鬼地方活下去再说吧！这里的空间乱流和引力陷阱，比碎星带其他地方凶猛十倍！”
玄玑长老眉头紧锁。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他们虽然跳出了包围圈，却落入了一个更加危险的绝地。前有狼，后有虎。
“顾小友……”他心中默念，那个惊才绝艳的年轻人，真的就此陨落了吗？他留下的关于“镇龙碑”的信息，以及他那匪夷所思的混沌之力，难道就这样随着他的牺牲，一同葬送在这归墟之中？
他不愿意相信。冥冥之中，他总觉得，那个身负鸿蒙之钥、继承了星骸龙鲲逆意的年轻人，不会如此轻易地落幕。
……
“万流归墟”深处，那点承载着顾星辰最后印记的微尘，依旧在随波逐流。
不知漂流了多久，它来到了一片奇异的区域。这里的引力乱流不再那么狂暴，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秩序”，仿佛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梳理过。虚空中，漂浮着一些巨大无比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奇异构造体残骸，它们不属于已知的任何文明风格，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和战斗留下的创伤。
一点微弱的、与古玉和混沌本源隐隐共鸣的波动，从这片区域深处传来。
那点微尘，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牵引，改变了原本随机的漂流轨迹，缓缓地、坚定不移地，向着那片布满未知残骸的区域深处飘去。
而在微尘内部，那混沌的“鸡子”中，一直沉寂的、由顾星辰生命印记和混沌本源所化的那团暗金色火星，在这一刻，猛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胚胎，第一次感受到了母体之外的世界，发出了生命的初音。
古玉的光芒，也随之骤然明亮了一瞬。
混沌胎动，于归墟死地，悄然勃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