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终究没有来。
泄洪沟渠如同一条蛰伏的巨龙,在清河村西北荒滩静静张开了巨口。主河道在老牛湾的疏浚也顺利完成,拓宽的河道如同被疏通了淤塞的血管,水流明显变得顺畅了许多。当上游积蓄的洪峰裹挟着浑浊的浪涛奔腾而下时,清河村的主堤在“固土胶”和石块的加固下岿然不动,而那条新生的泄洪沟渠则忠实地分走了近两成的狂怒水流,将其驯服地引入荒滩,最终化作一片浑浊的浅洼,缓缓渗入干渴的大地。
清河村,安然无恙。
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村庄。村民们敲锣打鼓,奔走相告,喜极而泣。沈微的名字,被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与萧砚的名字并列,成了清河村真正的守护神。那份发自肺腑的感激和敬畏,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连续多日的紧绷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如同山崩海啸般袭来。沈微几乎是在村民们震天的欢呼声中,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连续透支精神力和系统濒临枯竭的能量,早已让她的身体达到了极限。
她这一倒,吓坏了所有人。青禾哭喊着扑上来,王大山、李铁柱等人更是手足无措,最后还是老石匠赵伯沉稳,指挥着人用门板小心翼翼地将沈微抬回了她那虽然简陋却已被村民们自发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小院。
昏睡。沈微陷入了深沉的、仿佛要将所有亏空都补回来的昏睡之中。
整整三天三夜。期间,村民们自发轮流守在小院外,将自家舍不得吃的鸡蛋、熬得浓稠的小米粥、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寻摸来的半根老山参,都悄悄放在院门口。青禾红着眼睛,寸步不离地守着。
当沈微终于从无边的黑暗中挣扎着睁开眼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体深处传来的、仿佛被掏空又缓慢回填的虚弱感。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泥土芬芳的、奇异的甜香?
“姑娘!姑娘您醒了!”青禾惊喜的哭腔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张憔悴却写满狂喜的小脸凑了过来。
沈微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青禾连忙端来温热的蜂蜜水,小心地喂她喝下。温润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生机。
“我……睡了多久?”沈微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三天!整整三天啊姑娘!可吓死奴婢了!”青禾抹着眼泪,又哭又笑,“您饿不饿?赵婶子熬了鸡汤,一直在灶上温着呢!”
沈微摇摇头,她现在没什么胃口,身体的虚弱感还在。她更在意的是那股奇异的甜香。“外面……是什么味道?”
青禾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几乎要放出光来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是红薯!姑娘!是咱们种的红薯!丰收了!大丰收啊!”
红薯?丰收?
沈微混沌的大脑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她费力地回忆着。哦,是了,在洪水危机爆发前,她利用系统优化过的红薯藤,在自家佃农老周头照管的那三亩贫瘠坡地上,种下了这个时代还不存在的“神物”。当时只是为了试验,也为了给老周头一家留条后路,后来忙于抗洪,几乎将这事忘在了脑后。
“丰收……有多大?”沈微下意识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太清楚红薯在明末清初传入中国后带来的巨大影响了,那是能活人无数的“救命粮”!
“大!太大了!姑娘,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青禾激动得语无伦次,几乎是半扶半抱地将沈微搀扶起来,给她披上外衣,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出房门。
当沈微的脚迈过门槛,视线投向自家那个原本还算宽敞、如今却被彻底“霸占”的小院时,她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震撼!
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带来的巨大震撼,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将她淹没!
院子里,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目光所及,是山!
是连绵起伏的、由无数个纺锤形、椭圆形、大小不一的块茎堆积而成的、赭红色与土黄色交织的山峦!
红薯!全是红薯!
大的足有成人小臂粗,沉甸甸如同秤砣;小的也拳头大小,圆滚滚透着饱满。它们带着新鲜的泥土,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堆满了整个院子!从院门口一直堆到屋檐下,堆得比院墙还高!阳光洒落,那些沾着湿润泥土的红薯表皮,泛着一种温润而充满生命力的光泽。那股奇异的、混合着泥土和淀粉甜香的浓郁气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弥漫了整个小院,甚至飘散到了院外!
老周头和他的老伴、儿子儿媳、还有几个半大的孙子孙女,都站在红薯堆旁,一个个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梦幻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和茫然。老周头粗糙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足有五六斤重的巨大红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手里的“宝贝”,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老伴则不停地用围裙擦着眼泪,嘴里反复念叨着:“老天爷开眼……开眼了啊……”
院子外面,更是被闻讯赶来的村民们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人头攒动。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目瞪口呆地望着院子里那堆积如山的赭红色“怪物”,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以及一种面对神迹般的敬畏!
“这……这是啥东西?咋这么多?”
“我的老天爷!这得有多少斤?堆成山了!”
“老周头,这真是你种出来的?就那三亩坡地?”
“神粮!这一定是沈东家求来的神粮啊!”
“这味道……闻着就甜丝丝的,肯定顶饱!”
议论声、惊叹声、抽气声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几乎要将小院的屋顶掀翻。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炽热的光芒,那是饥饿年代的人们,对食物最本能的渴望和最崇高的敬畏!
沈微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起来!咚咚咚!如同擂鼓!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她的心底深处猛烈地喷涌而出,瞬间冲垮了身体的虚弱和疲惫!
成功了!系统优化的红薯藤,在这个时代贫瘠的土地上,结出了远超她想象的、堪称恐怖的硕果!
“星图!”沈微在心中激动地呼唤。
【宿主。能量储备:3.2%(极低)。扫描分析启动……目标:红薯堆。】
【粗略估算:三亩坡地总产量约……六千八百斤(湿重)。平均亩产……约二千二百七十斤。】
【对比:本地主粮(粟米)平均亩产:约一百五十斤至二百斤。】
【结论:产量超越本地主粮十倍以上!营养及热量供给效率极高!确认为有效抗灾作物!】
**六千八百斤!亩产两千二百七十斤!**
当这个数字清晰地出现在沈微脑海中时,她只觉得一股电流瞬间窜遍全身!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发酸!成功了!真的成功了!这不仅仅是丰收!这是一场农业革命!是足以颠覆这个时代粮食格局的、科技带来的神迹!
十倍!甚至更多的产量!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同样的土地上,能养活十倍以上的人口!意味着饥荒的阴影,将被这赭红色的希望狠狠驱散!
“姑娘……这……这……”青禾激动得眼泪汪汪,紧紧抓着沈微的胳膊。
沈微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挣脱青禾的搀扶,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腰杆却挺得笔直。她一步步走向那堆积如山的红薯,走向还处于巨大震撼和狂喜中的老周头一家。
“周伯。”沈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辛苦您了!这三亩地,您照料得好!这是天大的功劳!”
老周头听到沈微的声音,猛地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却眼神明亮如星辰的东家,“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东家!东家啊!不是老汉的功劳!是您!是您给的神种啊!老汉种了一辈子地,从来没见过……没见过这么能长的东西啊!一窝藤下面……下面能扒拉出十几个大块头!那地……那地以前连草都长不好啊!老汉……老汉……”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只是紧紧抱着怀里那个巨大的红薯,像是抱着无价的珍宝。
“快起来,周伯!”沈微连忙将他扶起,心中也是激荡难平。她弯腰,从红薯堆里随手拿起一个中等大小的,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手感坚实。她用手指甲小心地刮开一点表皮,露出里面淡黄色的、湿润的薯肉。
那股独特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清甜气息更加浓郁了。
“青禾,去取刀来!再搬个炉子到院门口!”沈微朗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院外的嘈杂。
青禾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照办。很快,一个小泥炉被搬到了院门口,上面架起了一口小铁锅。村民们好奇地围拢过来,不知道这位神奇的沈东家要做什么。
沈微拿起那个刮开皮的红薯,用清水洗净,然后挥刀,将其切成几块厚片,又切成手指粗细的长条。
“姑娘,您这是……”青禾疑惑。
“让大家尝尝。”沈微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自信而自豪的光芒。她将红薯条放入装了少量清水的锅中,盖上盖子。
炉火噼啪作响,很快,锅盖边缘就冒出了白色的蒸汽,一股更加浓郁、更加诱人的甜香随着蒸汽弥漫开来,钻入每一个围观村民的鼻腔!
“好香啊!”
“这味道……比糖还甜!”
“这是要煮来吃?”
人群骚动起来,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那口冒着热气的小锅,喉头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大约一刻钟后,沈微掀开锅盖。水汽蒸腾中,锅里的红薯条已经变得晶莹剔透,软糯诱人,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让人食指大动!
沈微用筷子夹起一根热气腾腾的红薯条,吹了吹,递给离得最近的一个眼巴巴望着的小男孩:“来,尝尝。”
小男孩怯生生地接过,在周围无数道羡慕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唔——!”小男孩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直接而纯粹的甘甜!软糯的口感带着天然的淀粉香气,瞬间征服了他的味蕾!他顾不上烫,三两口就把一根红薯条吞了下去,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锅里,小脸上写满了渴望:“甜!好甜!好吃!还要!”
“我也要尝尝!”
“沈东家,给我也来一块吧!”
“这……这真的能吃?还这么好吃?”
人群瞬间沸腾了!那小男孩的反应就是最好的广告!对食物的渴望压倒了所有的矜持和疑惑,无数只手伸了过来。
沈微笑着,示意青禾和王大山帮忙,将锅里的红薯条分给周围眼巴巴的村民。每一根红薯条入口,带来的都是和小男孩一样的反应——极致的震惊和狂喜!
“天爷!真甜!”
“粉粉的,糯糯的,顶饱!”
“这……这比粟米好吃多了!”
“神粮!果然是神粮啊!”
惊叹声、赞美声、狼吞虎咽的声音响成一片。每一个尝到红薯滋味的村民,看向院子里那堆积如山的赭红色块茎的眼神,都变得无比炽热和虔诚!这不仅仅是粮食,这是活命的希望!是沈东家赐予清河村的神迹!
沈微站在喧闹的人群中心,看着那一张张因为吃到红薯而绽放出惊喜和满足笑容的脸庞,看着老周头一家骄傲又激动的神情,看着院子里那象征着无限可能与希望的“赭红山峦”,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成就感和使命感,如同温暖的洪流,充盈着她的四肢百骸!
科技改变农业!知识就是力量!系统带来的超前良种,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结出了足以震撼时代的硕果!这不仅仅是填饱肚子的丰收,更是点亮了对抗饥饿、改善民生的希望之光!
她捏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力量。身体的虚弱似乎都被这股澎湃的喜悦冲淡了许多。影响力?系统能量?在这一刻,似乎都不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激动的人群,望向更广阔的田野。这三亩红薯的丰收,只是一个开始!一个用科技与智慧,改变这个世界,让更多人摆脱饥饿、活出尊严的、伟大征程的开始!
清河村的红薯丰收,如同一股飓风,必将席卷整个大胤朝!而这股风潮的中心,她沈微,已经做好了准备!她苍白的脸上,绽放出如阳光般灿烂、充满力量的笑容。
“诸位乡亲!”沈微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了满院的喧闹。她指着那满院的“赭红山峦”,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喜悦的颤抖:
“此物名为‘红薯’!易种,耐旱,产量极高!这三亩坡地所产,便在此处!自今日起,凡我清河村村民,家中缺粮断炊者,皆可按户按人,每日来此领取红薯应急!待来年开春,我沈微愿无偿提供薯藤薯种,教大家种植之法!我向诸位保证,只要肯出力,跟着我的法子种,我清河村,再无饥馑之忧!”
她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每一个村民耳边炸响!
“再无饥馑之忧!”
这六个字,如同拥有魔力,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最深的渴望!短暂的死寂之后——
“沈东家万岁!”
“红薯万岁!”
“清河村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震天的欢呼声、哭喊声、感恩戴德的呼喊声,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清河村,直冲云霄!那堆积如山的赭红色红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最璀璨的希望宝石,照亮了每一个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