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泡在头顶嗡嗡作响，几只不知死活的小飞虫绕着光晕打转，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忽大忽小，看得阿涛心烦意乱。奶奶那句“做个人是毛难的”，像颗嚼不烂的橄榄核，硬生生梗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系统那微弱的、模拟的“鼓掌声”更像是在他脑子里敲丧钟。
他翻了个身，破竹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硫磺皂混合着残留的、若有似无的倒笃菜卤味，还有汗水的酸馊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熏得他自己都直皱眉。他烦躁地扯过薄被蒙住头，试图隔绝这糟心的一切。
黑暗和闷热并未带来安宁。
【叮！新的一天，新的开始！宿主请保持积极心态，迎接‘从良’（划掉）…融入社会的新挑战！】
系统的杭普机械音，如同催命的闹钟，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脑海里炸响。
阿涛猛地掀开被子，额角青筋直跳：“大清早！吵啥西（吵什么）！” 声音带着浓重的起床气和被反复折磨后的沙哑。
【检测到宿主情绪消极，有暴力倾向（针对系统）。温馨提示：辱骂系统等同于自残（惩罚机制已就绪）。】
【晨间任务发布：社区关怀第一步。】
【任务内容：为同巷独居的周阿婆（78岁）送一份营养早餐，并协助其完成晨间活动（如梳头、读报等）。】
【任务时限：8：00前送达早餐，后续协助时间不少于30分钟。】
【失败惩罚：持续性中度神经震颤（模拟帕金森早期症状，体验手抖脚抖生活不便）。】
【附加提示：态度需温和耐心，体现邻里互助精神。微笑是良好沟通的开端（微笑表情）。】
“周阿婆？！” 阿涛差点从床上弹起来，眼前瞬间浮现出巷子最里头那个瘦小干瘪、眼神像受惊兔子的老太太。他小时候可没少往她家门口扔炮仗、在她晾的咸菜上撒沙子！每次看到他，周阿婆都跟见了活阎王似的，躲得飞快。让他去给她送早餐？还梳头读报？！这破系统是嫌他死得不够快，还是嫌周阿婆命太长？！
“老子不去！” 阿涛低吼，拳头狠狠砸在床板上，竹床发出濒死的惨叫，“那老太婆看到我就哆嗦！送个屁的早餐！老子去是给她送终还差不多！”
【警告！检测到宿主强烈抗拒任务及对任务对象存在侮辱性言论！惩罚预启动！3……2……】
“别！！！” 阿涛几乎是尖叫出声，脊椎深处那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针刺感瞬间升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快、更尖锐！他仿佛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连筷子都拿不稳的恐怖画面。“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抗拒和暴躁，他像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下来，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惩罚取消。请宿主珍惜机会，积极完成任务。当前时间：7：15。请抓紧准备早餐。】 系统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板的“温和”。
阿涛瘫在床上，像条离水的鱼，大口喘着气，冷汗浸湿了后背。他看着头顶那盏昏黄的、嗡嗡作响的灯泡，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反抗是徒劳的，这该死的系统真的能让他生不如死。
他认命地爬起来，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人。走到天井，奶奶已经在灶台边忙活了，小锅里熬着白粥，热气腾腾。旁边的蒸笼里飘出肉包的香气。
“阿嬷……” 阿涛的声音干涩，“粥……还有包子……毛多（多）盛点……我……我给周阿婆送去。”
奶奶正往碗里盛粥的手一顿，勺子停在半空。她缓缓转过头，那双精明的老眼像探照灯一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扫视着阿涛，仿佛要在他脸上找出“被鬼附身”的证据。半晌，她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十二万分的惊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给周阿婆？涛儿啊，你……你今朝（今天）又想搞啥西（什么）花头精（花样）？周阿婆毛怕（很怕）你的，你又不是不晓得！你送早饭给她？怕不是想吓死她好继承她门口那几盆葱？”
阿涛被奶奶的话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涨得通红，憋屈又无法解释。他总不能说脑子里有个系统逼他去的吧？他只能梗着脖子，硬着头皮，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点系统要求的“温和”语气（听起来更像是便秘）：“没……没啥花头精！就……就看她一个人……毛可怜（很可怜）的……”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牙酸。
奶奶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钟，眼神复杂得像西湖的水。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地“哦——”了一声，那尾音拖得百转千回，充满了“我信你个鬼”的意味。她转身，拿过一个洗得发白的铝制饭盒，默默地往里面盛了满满一盒稠粥，又拿了两个大白胖肉包放在粥上面，盖好盖子。递过来的时候，她又深深地看了阿涛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小子要是敢吓唬周阿婆，回来阿嬷扒了你的皮！
阿涛接过那沉甸甸、热乎乎的饭盒，感觉像捧着一颗定时炸弹。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自己身上复杂的混合气味），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巷子最深处的周阿婆家走去。
清晨的巷子刚苏醒，空气里弥漫着煤炉生火的烟味和早点摊的香气。几个早起的邻居看到阿涛捧着饭盒，目标明确地走向周阿婆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看！小煞星！他往周阿婆家去了！”
“手里拿的啥？饭盒？！”
“我的天！他该不会是想给周阿婆‘送饭’吧？！”
“快！快去个人看看！别是去寻晦气的！”
“嘘！小声点！他看过来了！”
阿涛听着身后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的议论，额角青筋又开始跳。他强迫自己无视，努力回忆着系统要求的“温和耐心”、“微笑沟通”。他走到周阿婆那扇油漆剥落、贴着褪色门神的木门前，停下脚步。里面静悄悄的。
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按照他以前的作风，肯定是“哐哐哐”砸门，吼一嗓子“老太婆开门！”。但现在……他僵硬地弯曲手指，用指关节在门板上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敲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里面没反应。
阿涛又加大了点力气。
笃笃笃！
还是没反应。
【建议宿主：可尝试呼唤，语气需轻柔。】 系统提示。
阿涛清了清嗓子，努力想把声音放柔，结果憋出来的调子又干又涩，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气的）：“周……周阿婆？在……在家伐？开开门……”
门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还有一声压抑的、带着惊恐的抽气声。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拉开一条细细的缝。一只浑浊、布满惊惧的眼睛从门缝里警惕地望出来。正是周阿婆！她看到门外站着的、手里捧着饭盒的阿涛，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血色褪尽，变得煞白！抓着门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像一片秋风中的枯叶。
“徐……徐涛？” 周阿婆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你……你要做啥西（做什么）？阿婆……阿婆毛老实（很老实）的……没得罪过你啊……”
看着周阿婆那副魂飞魄散、随时要晕过去的模样，阿涛心里那点憋屈瞬间被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烦躁取代。他娘的！老子来给你送早饭，你搞得老子像来索命的黑白无常？！他习惯性地眉头一皱，眼神里那点强装的“温和”瞬间被凶光取代。
“老子……” 他刚吐出两个字。
【滋——！】 熟悉的神经刺痛警告瞬间袭来！这次直接作用在面部神经，他半边脸都抽搐了一下！
阿涛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和凶相憋了回去。脸皮因为强忍怒气和电击警告而扭曲得更加厉害。他努力地、极其艰难地、像提线木偶一样，强迫自己那僵硬的嘴角向上扯动——试图挤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然而，这个笑容落在极度惊恐的周阿婆眼里，简直比地狱恶鬼的狞笑还可怕！充满了威胁和算计！
“啊——！！！” 周阿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就要把门关上！“救命啊！徐涛要杀人啦！！”
“别关！” 阿涛下意识地用手抵住门板，他那身腱子肉的力量岂是周阿婆能抗衡的？门被他轻易地撑开了。可这个动作，在周阿婆看来，无疑就是暴力破门行凶的前兆！
“咚！” 一声闷响。
周阿婆双眼翻白，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竟然是被活活吓晕了！
阿涛：“！！！”
他手里还捧着那个热气腾腾的饭盒，僵在门口，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周阿婆，脑子里一片空白。饭盒盖子因为他刚才抵门的动作被震开了一条缝，浓郁的米香和肉香飘散出来，混合着清晨微凉的空气，本该是温馨的气息，此刻却充满了死亡的寂静。
【警告！检测到任务对象因宿主行为（表情、动作）引发强烈恐惧并导致晕厥！】
【任务紧急变更：紧急救护！】
【任务内容：确保周阿婆生命安全，采取必要救护措施，并寻求专业医疗帮助（如需）。】
【失败惩罚：视任务对象生命体征波动程度，同步提升惩罚强度（最高可达全身瘫痪体验24小时）。】
【附加提示：冷静！迅速！生命至上！】
阿涛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周阿婆，再看看脑子里那串血淋淋的、关乎他未来24小时是站着还是瘫着的倒计时，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阿婆！阿婆！醒醒！！”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表情管理，也忘了系统要求的“温和”，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和求生欲而变调，带着破音。他手忙脚乱地冲进去，想扶又不敢乱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来人啊！救命啊！周阿婆晕过去啦！！！” 阿涛那惊恐的、带着哭腔的破锣嗓子，如同炸雷般在清晨宁静的巷子里骤然响起！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真实的恐慌。
巷子里瞬间炸开了锅！
“啥西？！周阿婆晕了？！”
“徐涛喊的救命？！”
“快去看看！！”
“我的娘哎！真出事了！”
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向周阿婆家的小院。奶奶端着个脸盆第一个冲了过来，看到门口捧着饭盒、脸色煞白、惊慌失措的阿涛，再看到屋里地上躺着的周阿婆，手里的脸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作孽啊——！！！” 奶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扑了过去，“周阿姐！周阿姐你咋了？！涛儿！你个杀千刀的！你对周阿姐做了啥西（做了什么）啊！！！”
阿涛百口莫辩，看着蜂拥而至、挤在门口对他怒目而视、指指点点的邻居们，再看看地上人事不省的周阿婆和扑在她身上哭天抢地的奶奶，最后感受着脑子里系统那催命般的倒计时和随时可能降临的“全身瘫痪体验”……
他手里那个还冒着热气的饭盒，“哐当”一声，掉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
白粥和肉馅洒了一地，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就像阿涛此刻彻底崩溃的神经和人生。
他双腿一软，靠着门框缓缓滑坐到地上，双手痛苦地抱住了头，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哀嚎，那声音嘶哑扭曲，穿透了整个巷弄：
“我……我真当……毛想（真想）……做个人啊！！！！！！”
这声哀嚎，比任何一次憋屈的嘟囔都更加响亮，更加绝望，充满了血泪控诉。它回荡在清晨的杭城小巷里，伴随着洒落一地的早餐，和周阿婆家门口那一片混乱惊恐的景象，成为了“恶人矫正系统”宿主徐涛“从良”之路上，又一个浓墨重彩、且彻底失控的……灾难性里程碑。
做个人？毛难！真当毛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