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撕扯着清晨巷弄里凝固的恐慌。阿涛瘫坐在周阿婆家门口冰冷的石阶上，双手死死抱着头，那声“毛想做个人”的绝望哀嚎似乎还在青石板间回荡，震得他自己耳膜嗡嗡作响。脑子里，系统那血红的倒计时和“全身瘫痪24小时”的威胁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得他灵魂都在哆嗦。
“让开！让开！”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拨开围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的邻居，冲进小院。奶奶扑在周阿婆身上哭得撕心裂肺，邻居们七嘴八舌：
“作孽啊！徐涛把周阿婆吓晕了！”
“我就说他没安好心！送早饭？黄鼠狼给鸡拜年！”
“你看他瘫那儿那死样子！装可怜呢！”
“报警！必须报警！”
“不是我！我真当……”阿涛想辩解，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看着医护人员熟练地检查周阿婆的脉搏、翻眼皮，动作麻利地把她抬上担架，一股巨大的冤屈和恐慌攫住了他。他真没想吓她啊！他只是……只是想完成那个该死的任务！
【紧急救护任务更新：请宿主跟随救护车前往医院，全程陪护周阿婆，确保其情绪稳定及需求得到及时响应。任务完成度将直接影响惩罚强度。】
系统的杭普提示音冰冷无情，像法官的最终宣判。
“去医院？！”阿涛脑子里“嗡”的一声。他这辈子最烦的就是医院那股消毒水味儿！可现在……他别无选择。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想跟上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
“你跟去做啥西（做什么）？！”奶奶一把拽住他，红肿的眼睛里又是泪又是火，“还嫌害得周阿姐不够？！滚回家去！” 周围邻居也纷纷怒目而视，像防着一条会咬人的疯狗。
“阿嬷！我……我得去！”阿涛急得声音都劈了叉，他没法解释系统，只能胡乱地指着担架，“我……我闯的祸！我……我得负责！”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诞不经。负责？他徐涛的人生字典里什么时候有过这两个字？！
奶奶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眼神复杂得能拧出汁来。最终，她松开了手，疲惫又绝望地挥了挥：“作孽啊……去吧去吧！别在医院里再惹是生非！”
阿涛如蒙大赦，在邻居们鄙夷、警惕、像看怪物的目光中，狼狈地挤上救护车后门。车门“哐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只剩下救护车内部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和周阿婆微弱、不规律的呼吸声。
狭窄的车厢里，消毒水味混合着周阿婆身上淡淡的老人味。医护人员忙着操作仪器，没空搭理他。阿涛缩在角落的小凳子上，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他看着担架上昏迷不醒、脸色灰败的周阿婆，再看看脑子里那串关乎他未来24小时能否控制自己手脚的倒计时，心像掉进了冰窟窿，拔凉拔凉。
【叮！陪护任务即时生效。请宿主密切关注任务对象生命体征，保持环境安静。】
【附加任务：尝试以温和话语安抚任务对象（虽其处于昏迷状态，但潜意识或有感知）。】
【失败风险：任务对象情绪波动（苏醒后恐惧加剧）将导致惩罚升级。】
“安抚？昏迷了还要安抚？！”阿涛头皮发麻。他看着周阿婆那张布满皱纹、紧闭双眼的脸，仿佛又看到了她早上那惊恐欲绝的眼神。让他对着这张脸说“温和话语”？比让他对着沙袋打一百套组合拳还难！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干巴巴、硬邦邦的字，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阿……阿婆……你……你别怕……我……我不是坏人……” 这话说出来，连旁边正在测血压的护士都忍不住侧目，眼神里充满了“你骗鬼呢”的怀疑。
阿涛自己也觉得这话假得离谱，尴尬得脚趾抠地。他闭上嘴，决定装死。
【检测到宿主安抚行为敷衍，情感投入不足。扣除陪护任务初始印象分。请宿主真诚表达关切。】 系统毫不留情地扣分。
“真诚你个……”阿涛在心里骂娘，但“瘫痪”的威胁像紧箍咒。他深吸一口气（吸进去一鼻子消毒水味），强迫自己再次看向周阿婆，努力回想系统要求的“温和耐心”。他搜肠刮肚，试图找出点能说的“好话”。
“阿婆……那个……粥……肉包子……毛香（很香）的……” 他干巴巴地说着，试图描述早餐，“阿嬷熬的粥……毛稠（很稠）……肉包……肉馅毛多（很多）……” 他像个蹩脚的推销员，推销着那盒已经洒在地上的“凶器”。
护士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嘀咕了一句：“人都这样了，还说包子……”
阿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当场跳车。
救护车一路呼啸，终于开进了医院。阿涛像个提线木偶，跟着担架车一路小跑进急诊室。医生护士围上来，迅速将周阿婆推进了抢救区，厚重的门“砰”地关上，把阿涛隔绝在外。
他像根柱子一样杵在急诊室门口冰凉的走廊上，周围是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哭哭啼啼的病人家属、还有弥漫不散的消毒水味。他高大健硕的身材、紧绷的肌肉线条和那身带着复杂气味的汗衫，在这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像个误入文明社会的野蛮人，引来无数侧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阿涛靠着墙，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脑子里全是系统那该死的倒计时和周阿婆那张惊恐的脸。他第一次体会到“度秒如年”的真正含义，比在武校被教练罚蹲马步还难熬一百倍。
“徐涛！周阿婆家属！” 一个护士拿着单子出来喊。
阿涛一个激灵，像被电打了一样站直：“在！在！”
“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惊吓过度加上低血糖导致的晕厥，需要留院观察。去办手续缴费！” 护士快速说着，把一叠单据塞到他手里。
“哦……哦！好！好！”阿涛忙不迭地点头，接过那叠天书般的单据，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项目，眼前一阵发黑。缴费？他口袋里只有昨天那团被王大爷嫌弃、被奶奶晒干、皱巴巴加起来可能不到五十块的零钱！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经济困境。触发‘临时救急贷款’功能（系统特别关怀版）。】
【贷款额度：500元（仅限本次医疗相关支出）。】
【还款条件：需在72小时内完成3个指定‘高收益’社区服务任务（难度系数提升）。】
【附加提示：请宿主珍惜信用，按时还款，否则将触发‘高利贷’惩罚机制（微笑表情）。】
“贷款？！”阿涛看着脑子里弹出的虚拟光屏上那个“500元”的数字和下面附加的一长串苛刻条件，气得差点把单据捏碎！这破系统！不仅逼他做好事，还他妈放贷？！还“高利贷惩罚”？！
可他能怎么办？不缴费，周阿婆被赶出来？任务失败？“瘫痪”体验？他咬碎了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贷……款！”
【贷款协议已生效。资金已虚拟注入医院账户。请宿主尽快办理手续。】
【高收益任务清单已生成，请稍后查收。微笑服务，从还款开始。】
阿涛拿着那叠仿佛重若千斤的单据，像个游魂一样飘向缴费窗口。排队的人群看到他这副凶神恶煞、失魂落魄的样子，纷纷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道。他机械地递上单据，里面收费员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在他听来都像是“高利贷”倒计时的钟声。
手续办完，周阿婆被转到了普通病房。阿涛像个影子一样跟了进去。单人病房，很安静。周阿婆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上打着点滴，还在昏睡中。夕阳的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阿涛拖了把椅子，坐在离病床最远的角落里，像个罚坐的小学生。系统的新任务列表在他脑子里闪烁着冷光：
【任务1：帮隔壁床行动不便的王大爷（骨折）倒尿壶并清洗（限时30分钟）。】
【任务2：为值班护士站所有护士冲泡咖啡并送至手中（需微笑询问口味偏好）。】
【任务3：在住院部楼下小花园义务修剪过于茂盛的冬青树篱（需自备工具）。】
每一个任务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跳舞。他看着病床上呼吸微弱的周阿婆，再看看脑子里那三个如同催命符般的任务，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仰头望着病房惨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脑子里，那个杭普腔的系统音似乎还在喋喋不休地发布着各种“温馨提示”和“鼓励”。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医院里所有的冰冷、憋屈、荒诞和绝望都吸进肺里。然后，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对着那惨白的天花板，对着这操蛋的世界，对着脑子里那个阴魂不散的破系统，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浓重杭腔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嘶吼：
“我……我册那（操）……真当……毛想……做个人啊！！！！！！”
这声无声的咆哮，比清晨巷弄里那声绝望的哀嚎更加深沉，更加无力。它没有惊动昏睡中的周阿婆，没有引来护士的侧目。只有惨白的天花板沉默地反射着灯光，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墓碑，映照着阿涛那张写满了“生无可恋”和“被迫营业”的脸。
做个人？
毛难。
真当毛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