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池位于长安城东南角的曲池坊,其内宫殿连绵,亭台楼阁起伏,水深波碧伴着花红柳绿,让此地成为长安百姓最喜赏游之地。
众人到时,护城卫已经寻了行鄣把整个亭子围遮起来。
然而即使看不到里面恐怖至极的景象,光冲鼻而来的血腥味也足以让人惊骇退避。
沈钧行环视一圈,看到远远观望的百姓,皱眉吩咐:“将无干人等驱散,但不得惊扰百姓。”
差役应了声“是”,另叫了一小队人去驱离看热闹的人。
“吴仵作,你去勘验。”沈钧行说完,转而看向被两个护城卫送到面前的两人。
其中一人年长,约莫五十来岁,稀软的八字胡垂铺在嘴唇两侧,姓江,是坊正。
另一人年近而立,穿着半旧的冬衣,背着囊箧,是以卖画为生的画师郭守节。
“怎么发现的?”沈钧行没有点明回话之人,好似随口一问。
关崖见他开始问话,朝两名护城卫使了个眼色,带着人走远去和其他的差役做交接撤离。
先开口的是江坊正:“小人有个习惯,就是宵禁结束后会沿着街巷走一遍再回家,今日路上正好碰到急急慌慌往外走的郭画师,便多嘴问了一句,一听左公子出事就赶紧和他去报官,路上正好碰见关中侯,就和他提了一句。”
沈钧行轻轻点动下巴,转而看向画师郭守节,后者脸色泛红,额头冒汗,还不停地舔着嘴唇,呼吸急促,一副要昏厥的样子。
“郭守节,你有旧疾?”
“没……没有,就是一紧张就会这样。”郭守节摇了摇头,眼神发直,就连声音都在打哆嗦。
江坊正插嘴说道:“他要不是因着这个毛病,说不定也能混个一官半职。”
沈钧行分出一抹余光扫了江坊正一眼,再次问道:“你还能回话吗?”
郭守节用力闭了闭眼睛,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反复几次后才开口回话:“小人每日都会趁着早上人少,到这里画上一幅画。今天和往常一样,没想到会看到左公子……抱着……抱着……哕——”
想起那诡异又恐怖的场景,他吓得结巴了一下,旋即侧身呕吐。
“哕——”
紧跟着又是几道重叠的呕吐声,是守在行鄣外的差役。
沈钧行后撤半步,避开地上的呕吐物,跟着看向面色虽然难看,但没有跟着吐的江坊正:“坊正瞧着倒还好。”
江坊正尴尬地咧了咧嘴角:“小人胆子小,光闻到那股子血腥味压根就没敢细瞧,只瞥见地上红红白白的东西,还有左公子的衣摆。”
红红白白?
沈钧行闻言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被行鄣围起来的亭子,目光紧紧锁着江坊正的表情,沉声问道:“那你如何认定死的就是左归朋?”
江坊正突然变得神神叨叨:“是他那身衣服。”
他四下看了一圈,往前探出半步,一扇一扇的鼻翼显出他的激动,“怀安县公家的小公子不是那啥了嘛,昨天左公子叫了些人,占下整个曲江亭为县公家的小公子送别。”
说着,江坊正左脸抽了一下,“您说这送别就好好送,一个个穿红着绿的不像话,尤其是这位……”
他朝亭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没有提左归朋的名字,“他穿的衣服上不光写了字,还画了画!这是不是对亡者不敬?所以说人还是要有些忌讳,要不然准出事。”
沈钧行发现这坊正是个话痨,却又不能打断,以免错过了什么有用的消息,便只能耐着性子拧眉问道:“你不是看不清,怎么晓得衣服上有字有画?是听说还是亲眼所见?”
“是小人亲眼看见的,可不敢哄骗您。”江坊正指天发誓,“昨天原本是小人家的小儿子在此相看的日子,小人一家来的早些,正好看到他们在亭子里烧东西,碍于职责就壮着胆子上前问了问,这才看清了左公子穿的衣裳。”
坊正不仅掌管坊门的钥匙,还要负责坊内治安与税收,其职责与里正相似。
“烧的什么?”沈钧行问道。
“也是衣裳,和左公子身上穿的一、模、一、样。”坊正拉长调子小声说道。
“一模一样?”沈钧行声音微冷,“连上面的字画都一样?”
“这……”江坊正语塞。
沈钧行沉声告诫:“看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乱加。当时在场的除了左归朋还有谁?”
“是。”江坊正立即缩了缩脖子,“小人只认识沈大公子,他过去常带着家眷来这儿玩,就混了个脸熟。”
沈钧行眉心一跳:“是安陆侯府的沈沐怀?”
“是安陆侯府的大公子,具体叫什么小人倒是不知。”江坊正语气倏地一变,透出几分敬佩,“不过这个大公子是个厉害的,每次来带的女眷几乎都不重样。”
沈钧行脸色一沉,竟没想到沈沐怀会和左归朋等人混到一起,还真是出息了!
眼角余光瞥见小跑赶来的韩君正,抬手将人唤到近前,指了指江坊正和已经吐不出来东西只剩干呕的画师郭守节,吩咐道,“你来问话做记录。”
原本只是来记口供的韩君正怔了一怔,想到什么眼睛一亮:“侯爷放心,小吏定将事情办好。”
沈钧行颔首,转而朝亭子走去。
他刚一绕过行鄣,进入亭子,整个人就惊得停在原地。
亭子四周悬挂着不合季节的素白薄纱,长长的纱幔垂落在地,浸泡在血泊中,染成了红色。
而在亭子中间,一具身穿草青色华服的无头男尸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裹缠着一条褐色带花纹的蟒蛇。
那蟒蛇已死,蛇首落在男尸的肩膀上,微微倾斜,好似与那头颅依偎在一起。
仵作老吴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地忙活着,听到身后多出的脚步声,本能地喊了声“娘”,待看清楚来人,闭着眼睛重重的呼了口气,“侯……侯爷。”
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沈钧行晓得他是真的害怕,收敛心神,将衣摆撩起在腰间掖好,卷起袖子道:“给我一双手衣,需要做什么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