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钧行闻言,俯身凝视,然而腰才弯下几寸,倏地停了下来。
温清宁见此,只当他身居上位不曾俯就,便抬手往上送了送,另一手随即又将察镜一并递了过去。
带着水珠的素手在眼中放大,似有似无的甜香飘来,嗅之清凉。
是沉香的味道。
沈钧行目光不受控制地的落在她的手腕上,因洗碗折起来的衣袖,露出细白的手腕,上面系着一根红绳,绳子上则穿着一粒沉香珠。
发亮的黑珠子、艳丽的红绳、白皙的手腕,冲击着沈钧行的视觉,让他莫名觉得心慌。
他面无表情地直起腰,眼风扫过直愣愣望着自己的温清宁,唇角抿紧,接过察镜,放在眼前低头细细地瞧了一会儿,沉声道:“一片桂花花瓣……可这不能证明库察中午吃的就是积福面,也不能证明他的死和积福寺有关。”
温清宁收回手臂,打开锦袋,抽出一张巴掌大的油纸,一边用它将桂花花瓣小心仔细地包起来,一边颔首赞同:
“确实不能证明,也许他只是凑巧喝了桂花茶,又吃了面条……不过,至少有个方向了,这个时节可不是家家户户都有桂花。要是能找到那两个逃跑的差役就好了,说不定等就能弄清他身上的谜团,也能知道我师兄的下落。”
沈钧行指了指她锦袋中两册书:“一本经书,另一本是什么?”问完,看到温清宁面色微滞,追问道,“《断案龟镜》?”
温清宁抿唇片刻,取出书递了过去:“是我自己做的记录,和黄府尹的事无关。”
看到书册封面的四个大字,沈钧行挑挑眉:“鞫狱龟鉴?”说着,翻动书页,认出上面的字迹,抬眸看向温清宁,“你在整理你接触过的所有案件?”
温清宁有些紧张的盯着他手上的书册,点了点头:“这个只是我自己看,并没有往外传。”
沈钧行不置可否:“书借本侯看看,看完还你。”
温清宁看着被他收起来的书,只能被迫同意,想了想补充道:“里面所言尽是我一家之言,是闲适之作。”
沈钧行“嗯”了一声,大步流星地往寄存处走去。
温清宁连跑带走跟在他身后:“侯爷,三曲那边……”
沈钧行放慢脚步:“三曲鱼龙混杂,本侯已经派人过去盯着。”
听话听音,温清宁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侯爷放心,我不会去那边的。倒是这寺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观察着侧前方男子的脸色,话锋一转说道,“那过所虽说造假,可上面关于我师兄的消息却是真的,这些消息我并未与库县尉说过,所以我明日还想来此探一探情况。”
沈钧行侧脸扫了她一眼:“从府廨寻个女吏跟着。”
温清宁眼神明亮:“多谢侯爷!”
积福寺山门外,何显望见亦步亦趋跟在威武男子身后的仰头说个不停地女子,目光闪烁……
回到京兆府廨,温清宁去女牢那边寻了一个身材健壮,有些身手的女吏,人称许二娘,与她约定好明日辰正时分在安仁坊西坊门汇合后,回到两相和客栈。
甫一踏进客栈大门,正好看到伙计在搬书,不由问道:“哪里弄了这么多书?是那个书肆清理库存吗?”说话间,看到是旧书籍,立即反应过来,“是葛举子的书?”
伙计停下手,长长地舒了口气:“小院要收拾出来,掌柜的还要做场法事,想着好再赁出去,葛举子和贾……和林娘子他们的东西只好暂时收起来,若是他们家里能来人,就让他们带走。”
说话间,门口响起丁掌柜的求助声:“快点快点,搭把手!”
温清宁三两步跑了过去,直接搬走半摞书籍,一边劝道:“这么重,又挡了视线仔细受伤,倒不如多跑两趟。”
“小娘子回来了!今儿回来的可早。”丁掌柜一面说着,一面把剩下的半摞书交给伙计,反手捶着老腰感叹:“到底不比年轻的时候了,老了。”
伙计瞅了眼他的肚子,又看了看他那和脖子几乎融为一体的下巴:“您才不到四十,说老了还不如胖了。”
“哎!你个小兔崽子!”
“啪”巴掌扇到后脑勺的声音。
习惯性多嘴的伙计,迎来了他该得巴掌。
温清宁将手上的书放到那一堆书旁,转头笑看着这一幕,不经意间瞥见伙计怀里的书,笑容一滞:“这一本我看看。”
丁掌柜瞧了一眼,摆摆手:“小娘子随意,看完还回来就成。”接着转头对伙计吩咐道,“去寻两捆麻绳,将葛举子和贾举子的书分开捆,别弄混了。”
温清宁道了声谢,拿去一旁翻看。
她从锦袋中取出在积福寺领到的经书,放在一起比较,一模一样的封面,一模一样的经文,只不过她的这本新一些,葛举子的那本旧一些。
她静默沉思许久,单手拿起葛举子的那本经书,翻页的那一边笔直朝上。书页从上往下自动翻开,露出翻痕最重的那一页。
低头细看,便见这一页墨迹晕染,似乎曾被诵经人的泪痕打湿过。
她的目光悬停在墨迹晕染最严重的地方,努力辨认,轻声诵读:“令诸有情,所求皆得。”
望着这一句话,想到敛尸房中的一众举子,温清宁突然觉得心中闷堵,所求成了执念,成了心魔,就是不知这些举子在死前是否清醒,可曾后悔。
暮鼓声响,街上行人匆匆归家。
温清宁合上经书,转头看向丁掌柜:“这书与葛举子的案子有些关系,需得交给武安侯。”
丁掌柜听得一愣,面露哀色:“小娘子想拿就拿吧,我也做不得主。”说罢,长长地叹了口气。
葛举子是两相和的老客,丁掌柜虽嘴上念叨着小院不好租了,却从未说过葛举子一个不好,甚至将他的东西都仔仔细细地规整起来。
温清宁望着和伙计一块捆书的丁掌柜,摩挲着经书垂眸不语。
第二日,温清宁拿着经书先去了趟京兆府廨,和沈钧行说明情况后,便积福寺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