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怀疾步上前,神色复杂的看了温清宁一眼,走到李宣儿前面,随即看向沈钧行,一揖到底:“四叔,是我没有教导好宣娘,她是因我昨日晕倒气愤之下才会胡言乱语。沐怀向四叔赔罪,若您要责罚,沐怀愿一力承担。”
李宣儿被他的话惊在原地,往日的算计筹谋在这一刻全部消失,满眼爱意的望着护在身前的男子,喃喃道:“沐郎……”
沈钧行面无表情地的看着他,淡淡道:“你该赔罪的不是我。你的妾室方才所说,于我而言只是一桩风流韵事,可对于温仵作来说,却是能杀人取命的利刃。”
沈沐怀弯着的身子颤了一下,涨红着脸挪动脚步转向温清宁:“让阿宁受委屈了。”
温清宁往旁侧让开,缓声道:“你的宣娘说我是因失身才退亲,也就是说我在有婚约的情况下犯了通奸之罪,若此事为真,按律我当受杖刑,有夫者杖九十,无夫者杖八十。”
沈沐怀抬头,一脸茫然的看着她:“阿宁何意?”
“但是诽谤女子清白者,罪加二等。”温清宁勾了勾唇角,环视众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这句老话可不是说着玩的。你们真以为说话是没有代价的吗?”
清晰地声音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众人震惊地望着那个女子,对自己的耳朵产生了怀疑:她在说什么,不过是一句话而已。类似这样的话,他们一年不知道说过多少回,哪有那么严重?
“阿宁?你要杖责宣娘?”沈沐怀有些难以置信,语气痛苦又失望,“我相信你的清白,也代她向你赔罪,这难道不够吗?你为何不能大度贤惠些?”
又来了。
温清宁明晃晃的翻了个白眼,决定给这位可能患有脑疾的前未婚夫婿免费上一小节“明法”课。
“沈大公子,律法中有明确规定,女子犯罪,除了奸、杀需要由官府收监外,其余罪行由其双亲、夫君或族亲接管。李宣儿是你的妾室,你自然负有责任。”
沈沐怀听懂了她的意思,塌肩驼背满脸伤心地看着她,许久之后,他重重地闭了闭眼睛,一副失望透顶的样子,哑着嗓子控诉道:“阿宁你好狠的心。”说罢走到沈钧行面前,满脸哀伤:“四叔,我愿意领罚杖……九十。”
“是八十杖,她胡言乱语在今日,我和你已经退亲了!别想占我便宜!”温清宁大声道。
退亲的事情再次被翻了出来,沈沐怀脸色煞白,整个人晃了一晃,艰难地开口:“我沈沐怀愿意领杖八十。”
“沐郎!”李宣儿“哇”的一下大哭出声,“我自己犯得错我自己挨!若是打了你,还不如活活打死我算了!”
她看向冷若寒霜的温清宁,哭求道,“温小娘子,今日这事都是我的错,我认罚认打。只沐郎对你一片深情,你不能这么对他啊!不能啊!”说着便要去扯温清宁的衣袖。
温清宁动作利索的往后一跳,下巴一抬,出口的声音冷漠又无情:
“我能!我阿耶过世连一个月都没有,你和他上门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能不能?你昨日让人去两相和门口叫骂泼脏水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能不能?你今日扯我腰带想要让我清白尽失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能不能?”
“宣娘你……”沈沐怀愕然地看向李宣儿,片刻之后,摇了摇头,“罢了,是我之过。四叔,我甘心受罚。”
沈钧行漆黑幽深的眸子盯着温清宁,见她对沈沐怀毫不心软,蓦地想起邓翁对她的评价——刚直。
这一刻他对这个评价极为赞同,心底又默默地加上记仇二字。
记仇好呀,记仇才不容易吃亏,不会重蹈覆辙。
想来前两日的有礼有度只是她孤身一人在这世间生存的保护壳,而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温清宁,一点亏都不肯吃,一口气都不愿意忍的温清宁。
沈钧行有些疑惑,在百官中口碑甚好的温公如何会教导出这样的女儿?
他一边想着,一边说道:“念你态度良好,杖四十,剩下的四十杖允你赎刑,赎刑的钱一共是四贯钱,全部赔给温家小娘子,可接受?”
四贯钱相当于县令一个月的俸料钱。
“接受接受!”李宣儿听到这话不等沈沐怀表态,忙不迭上前交钱。
她从头上取下一支金钗双手捧到温清宁面前,眼巴巴的看着她:“温小娘子,这只金钗足有三两,给你赔罪可好?”
温清宁接过金钗用力拧下一朵金花,掂了掂,将剩下的簪回李宣儿头上。
沈钧行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摆摆手:“拉他进府廨受刑。”接着指了指李宣儿,“关崖,你去狱中寻个女吏一起问问她阳羡茶的事。”
待沈沐怀和李宣儿被带走后,他负手而立看向准备散去的百姓,朗声道:“今日之事是便叫尔等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望你们今后谨言慎行,可以看热闹,但不得人云亦云,听风就是雨,须知我朝诸事皆有律法可循。散去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唰的一下散了个干净。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这么一场闹腾下来,已经到了隅中时分。
温清宁看到他眉心微蹙,有些不好意思地行了一礼:“是我之过,让私事闹到府廨来。”
“无妨,本侯分得清是谁之过。”沈钧行迈步往府廨里走,突然问道:“听说有一断案之法名为五声听狱讼,若会此法,可一眼辨真伪,查真凶,不知温仵作听说过没有?”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温清宁道:“听我阿耶说过,但没有侯爷说的那么神,只是一种断案的辅助办法而已。”。
“具体如何?”沈钧行又问。
温清宁想了想解释道:“五声听狱讼又叫五听,就是通过对辞、色、气、耳、目的观察来分辨被问讯人口供的真假。
“一个人会说谎骗人,但他身体不会,纵使他在说谎时能够控制自己的表情、语气,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肉体。”
话才出口,就见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
沈钧行转身,目光直直的看了过去,紧紧盯着女子清亮的眸子:“温小娘子会吗?”
温清宁神态自然的点了点头:“这个方法每个人都会。”
“会却不一定精,所以温小娘子是会还是精?”沈钧行步步紧逼。
“算不上精通,不过是比普通人稍稍好一点。”她侧仰的头,一脸的坦荡。
沈钧行眯了眯眼,语调低扬:“那黄府尹呢?听说黄府尹与温公是至交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