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灯光刺眼得像盛夏的太阳。谢枕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听着麻醉师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倒计时:\"ten, nine, eight...\"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恍惚听见了一段熟悉的旋律——是温笙瑜曾经在琴房弹奏的那首即兴创作。音符如流水般淌过她的意识,温柔又哀伤。
\"Seven, six, five...\"
谢枕想抓住那段旋律,但黑暗已经席卷而来。
\"miss xie? can you hear me?\"不知过了多久再次有意识谢枕就听见了这句话。
一个陌生的女声将谢枕从混沌中拉回。她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一位金发护士关切的脸。
\"手术很成功。\"护士帮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你父母在外面等你。\"
谢枕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护士递来一杯水,她小口啜饮着,思绪渐渐清晰。
\"刚才...有人在这里放音乐吗?\"她嘶哑地问。
护士疑惑地摇头:\"没有啊,监护室严禁任何不必要的电子设备。\"
谢枕闭上眼睛。那一定是幻觉,或者是麻醉的副作用。但为什么偏偏是那首曲子?为什么偏偏是温笙瑜的旋律?
\"对了,\"护士整理着输液管,\"有位亚裔女孩这几天每天都来,但从不进病房。刚才又在大厅坐着呢,是你朋友吗?\"
谢枕的心跳骤然加速,监测仪发出急促的\"滴滴\"声。
\"冷静冷静!, 深呼吸。\"护士连忙调整设备,\"别激动,你的心脏还在恢复期。\"
\"她...长什么样?\"谢枕急切地问。
\"黑长发,个子挺高,总是穿着很正式的西装。\"护士想了想,\"昨天她不小心把咖啡洒在一位医生身上,道歉时用的是中文。\"
谢枕的手指紧紧攥住床单。黑长发,中文,西装...会是温笙瑜吗?但她不是应该在英国读商科吗?怎么会出现在美国波士顿的医院里?
\"能...能请她进来吗?\"谢枕请求道。
护士犹豫了一下:\"按规定,现在只有直系亲属...\"
\"求你了,就一分钟。\"
或许是谢枕眼中的恳切打动了护士,她叹了口气:\"我去问问看。\"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谢枕盯着门口,心跳快得几乎要触发警报。是她吗?真的是温笙瑜吗?她怎么找到这里的?有多少问题想问,有多少话想说...
门开了。
谢枕屏住呼吸——
走进来的却是她的母亲,手里捧着一束百合。
\"醒了?感觉怎么样?\"母亲弯腰亲吻她的额头,\"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以后你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谢枕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刚才护士说...\"
\"哦对了,\"母亲打断她,\"刚才护士说有人找你?我让她转告那人你还在恢复期,不能见客。\"她将花插进花瓶,\"可能是学校的同学吧,等你好了再联系。\"
谢枕的心沉了下去。她太了解母亲了——那种刻意回避的眼神,那种转移话题的语气。五年前被紧急送上飞机时,母亲也是这样说的:\"来不及道别了,飞机不等人。\"
\"妈,\"谢枕直视母亲的眼睛,\"那个人是不是温笙瑜?\"
母亲插花的动作顿了一下:\"谁?\"
\"你知道我在说谁。\"谢枕的声音颤抖起来,\"她是不是来过了?\"
母亲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枕枕,有些缘分强求不得。温家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他们...\"
\"他们怎么了?\"谢枕追问。
\"他们明确表示不希望你们再有任何联系。\"母亲轻声说,\"温先生甚至威胁要撤回对我们手术费的资助。\"
谢枕如遭雷击:\"什么资助?\"
\"你的手术费...有一大半是温家暗中支付的。\"母亲苦笑,\"条件就是我们保证不让你知道,也不让你们再见面。\"
谢枕的世界天旋地转。温笙瑜知道吗?是她安排的吗?还是她父亲又一次的操控?
\"那个女孩...今天来的那个...\"谢枕艰难地问。
母亲摇摇头:\"我不确定是不是她。但如果是,她应该也是瞒着家里来的。\"她抚摸着谢枕的头发,\"枕枕,有时候放手才是最好的选择。等你康复了,会有新的朋友,新的生活...\"
谢枕别过脸,看向窗外。波士顿的冬天和家乡一样冷,雪花无声地落在窗台上,堆积成小小的山丘。
新的生活?没有温笙瑜的生活?
监测仪上的心跳线渐渐平稳,但谢枕知道,有些伤口是这台精密仪器检测不到的。
\"我想睡一会儿。\"她轻声说。
母亲叹了口气,帮她掖好被子离开了。
谢枕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温笙瑜时,对方说的那句\"我会更舍不得走的\"。当时她以为那只是离别的不舍,现在才明白,那是温笙瑜对她父亲最无力的反抗。
窗外,雪越下越大,覆盖了一切痕迹。
*
伦敦的雨总是来得突然。温笙瑜站在商学院图书馆的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手机屏幕亮起,是父亲的短信:「下周董事会议,别迟到。」
她机械地回复「收到」,然后将手机扔进包里。包里露出一角报纸——昨天的《金融时报》,上面有她父亲得意洋洋的照片,标题是《温氏集团进军国际教育市场》。
照片角落里,几乎被裁掉的位置,是她自己,面无表情地站在父亲身后,像个精致的傀儡。
\"温,你的咖啡。\"同学递来一杯拿铁,\"论文写完了吗?\"
温笙瑜接过咖啡,道了声谢。她早已习惯这种表面寒暄——在同学眼里,她是神秘的东方富家女,成绩优异但性格孤僻,从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
\"写完了。\"她简短地回答,然后继续埋头于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一份完美的商业案例分析,但她的思绪早已飘远。
五个月了。自从那天在波士顿医院大厅被谢枕母亲婉拒后,她就再没勇气去尝试。父亲说得对,她确实是个懦弱的人。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一条新闻推送:《中国游戏音乐新秀谢枕为〈星际漫游者〉创作配乐获好评》。
温笙瑜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不敢点开。自从失去联系后,她养成了追踪一切与谢枕相关消息的习惯。谢枕的微博、谢枕的音乐平台账号、甚至谢枕大学校友会的动态...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出一个她无法参与的平行人生。
谢枕康复了。
谢枕考上音乐学院了。
谢枕的第一支原创曲子发表了。
谢枕...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温?你还好吗?\"同学关切地问,\"你脸色很差。\"
温笙瑜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咖啡洒在了键盘上。她匆忙擦拭,却不小心点开了那条新闻。谢枕的照片跳出来——她站在舞台上鞠躬,比记忆中瘦了许多,但笑容明亮如初。
\"没事。\"温笙瑜迅速关掉页面,\"只是有点累。\"
她收拾好东西匆匆离开,雨水打湿了她的肩膀和头发,但她浑然不觉。回到公寓,她机械地换下湿衣服,打开淋浴让热水冲刷身体。雾气很快弥漫了整个浴室,她在镜子上无意识地画了一个音符。
就像谢枕曾经送她的那枚胸针上的形状。
热水烫得皮肤发红,但温笙瑜感觉不到。她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天台,那个谢枕用投影仪为她创造星空的地方。那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刻。
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回忆。是父亲的视频通话请求。
温笙瑜深吸一口气,裹上浴袍,调整好表情才接通。
\"下周的会议提前了。\"父亲没有寒暄,直奔主题,\"新加坡的林先生明天就到伦敦,你准备一下收购案的资料。\"
\"明天?但我有期中考试...\"
\"商学院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父亲打断她,\"这次合作很重要,你要开始接手集团的核心业务了。\"
温笙瑜沉默地点头。五年前她还会反抗,现在早已明白那毫无意义。父亲掌控着一切——她的学费、她的社交圈、甚至她的护照。那次偷偷飞往波士顿的行程,是她唯一一次叛逆,代价是三个月的\"禁足\"和所有电子设备被监控。
\"对了,\"父亲突然问,\"你还在关注那个谢家女孩吗?\"
温笙瑜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不动声色:\"没有。\"
\"很好。\"父亲满意地点头,\"她现在已经是个公众人物了,你更应该保持距离。温家的继承人不能有任何丑闻。\"
\"我明白。\"
视频挂断后,温笙瑜站在窗前,看着雨水中的伦敦夜景。千万盏灯火,没有一盏为她而亮。
她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几张照片和一张泛黄的纸条——谢枕最后一次见面时给她的星星书签,上面还有淡淡的橘子香水味。照片则是她们高中时的合影,大多数是偷拍的,谢枕或是在琴房专注作曲,或是在天台笑着指向天空。
温笙瑜轻轻抚过照片上谢枕的笑脸,然后将所有东西重新锁进抽屉。明天起,她将正式踏入父亲规划好的轨道,成为温氏集团完美的继承人。
而那个会为她创造星空的女孩,将永远留在回忆里。
*
五年后。
谢枕站在录音室的调音台前,耳机里传来最新完成的游戏配乐。这是她回国后接的第一个大项目,一款以星空为主题的冒险游戏。
\"谢老师,甲方代表来了,在会议室等您。\"助理探头进来。
谢枕点点头,最后检查了一遍音轨。五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她不再是那个病弱的女孩,而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游戏配乐师;不再依赖父母的安排,而是独自面对生活的种种挑战。
唯一没变的,或许是对星空的热爱。每当夜深人静,她还是会打开那台老旧的星空投影仪,看着光点在天花板上流转。
会议室里,几位西装革履的商业精英正在翻阅资料。谢枕推门而入,礼貌地微笑:\"抱歉久等,最后一段混音花了点时间。\"
为首的男人站起来握手:\"久仰谢老师大名,我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李明。\"
谢枕与众人一一握手,轮到最后一个身影时,她的手指突然僵住了。
那人背对着门口,正在看墙上的海报。修长的身形,一丝不苟的盘发,挺直的背脊...
\"这位是我们集团的副总裁,温总。\"李明介绍道,\"温总,这位就是谢枕老师,我们特意请来的音乐总监。\"
那人转过身来,时光仿佛在刹那间静止。
温笙瑜。
五年岁月将她雕琢得更加精致,眉眼间的青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与锐利。剪裁得体的藏青色西装,一丝不苟的妆容,还有那枚别在领口的银色胸针——一个小小的音符形状。
谢枕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那是...她送给温笙瑜的胸针吗?
\"谢老师。\"温笙瑜伸出手,声音平静如水,\"久仰大名。\"
谢枕机械地握住那只手,触感冰凉而陌生。温笙瑜的眼神疏离有礼,仿佛她们从未相识。
\"温...总好。\"谢枕艰难地挤出职业微笑,\"很荣幸合作。\"
温笙瑜微微颔首,然后转向其他人:\"开始吧,我们时间有限。\"
接下来的会议,谢枕几乎没听进去多少。她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控制自己不要盯着温笙瑜看,不要表现出任何异常。而温笙瑜则全程专业冷静,偶尔提出几个精准的问题,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难道她真的忘了?还是装作不认识?
会议结束时,谢枕故意最后一个离开。她将一份文件\"不小心\"遗落在桌上,然后折返回来。
果然,温笙瑜还在会议室,正在收拾资料。
\"温总。\"谢枕轻声唤道。
温笙瑜抬头,眼神依然平静:\"谢老师落东西了?\"
谢枕走近几步,从包里拿出一个老旧的书签,轻轻放在桌上:\"这个,五年前你忘在学生会办公室的。\"
星星形状的书签,木珠已经有些褪色,但保存完好。
温笙瑜的动作顿住了,她的目光在书签和谢枕之间游移,呼吸微不可察地加快。
\"你...留着它?\"温笙瑜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就像你留着那枚胸针一样。\"谢枕指了指温笙瑜的领口。
两人沉默地对视,空气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流动。五年时光,几千个日夜的思念与疑问,此刻都凝结在这小小的空间里。
\"明天上午十点,项目组实地考察。\"温笙瑜突然说,声音恢复了商业精英的冷静,\"请准时到场。\"
她转身离开,却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书签...保管得很好。\"
门关上了,谢枕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抚过书签上那颗小小的木珠。那是之前夏令营时,温笙瑜帮她捡的。
窗外,夕阳西下,第一颗星星悄悄亮了起来。